張平子 - 文選（蕭統（南朝梁代））- 文林社

有憑虛公子者，心奓體忲，雅好博古，學乎舊史氏，是以多識前代之載。言於安處先生，曰：「夫人在陽時則舒，在陰時則慘，此牽乎天者也。處沃土則逸，處瘠土則勞，此系乎地者也。慘則鮮于歡，勞則褊於惠，能違之者寡矣。小必有之，大亦宜然。故帝者因天地以致化，兆人承上教以成俗。化俗之本，有與推移，何以核諸？秦據雍而強，周即豫而弱，高祖都西而泰，光武處東而約，政之興衰，恆由此作。先生獨不見西京之事歟？請爲吾子陳之：

有位名叫憑虛公子的人，心志甚爲奢侈，體貌安閒驕逸，素好博知古事，廣學太史之記，因此了解史實頗多。他對安處先生說：「人在春夏之時舒暢，而在秋冬之季憂戚，這與天氣變化緊密相關。居住肥沃之地，人就惡勞好逸；住在貧瘠地區，人就勤勞樸實，這與地利不同聯繫緊密。憂戚則少有歡樂，勤勞則不能博施，能夠改變此種情況的人，實在很...

「漢氏初都，在渭之涘。秦里其朔，寔爲咸陽。左有崤函重險，桃林之塞。綴以二華，巨靈贔屓，高掌遠蹠，以流河曲，厥跡猶存。右有隴坻之隘，隔閡華戎，岐梁汧雍，陳寶鳴雞在焉。於前則終南太一，隆崛崔崪，隱轔鬱律，連岡乎嶓冢。抱杜含鄠，欱灃吐鎬，爰有藍田珍玉，是之自出。於後則高陵平原，據渭踞涇，澶漫靡迤，作鎮於近。其遠則九嵕甘泉，涸陰冱寒，日北至而含凍，此焉清暑。爾乃廣衍沃野，厥田上上，寔惟地之奧區神皋。昔者大帝說秦繆公而覲之，饗以鈞天廣樂，帝有醉焉，乃爲金策，錫用此土，而翦諸鶉首。是時也，並爲強國者有六，然而四海同宅西秦，豈不詭哉！

「漢朝始建都城在渭水之濱。秦都居其北面，這是咸陽舊京。東有崤、函重險和桃林要塞。連接著太華、少華二山，巨靈河神奮臂使力，高處一掌擘爲兩半，遠遠一腳踢破山麓，以使河水通流其間，巨靈所留掌印足跡，至今仍然明晰可見。西有隴坻險隘，隔絕華夏西戎，岐梁汧雍諸山，陳寶雞鳴地點，都在隴山東面。前有太一終南，高聳特起絕險，堆...

「自我高祖之始入也，五緯相汁，以旅於東井。婁敬委輅，幹非其議，天啓其心，人惎之謀。及帝圖時，意亦有慮乎神祇，宜其可定，以爲天邑。豈伊不虔思於天衢？豈伊不懷歸於枌榆？天命不滔，疇敢以渝。於是量徑輪，考廣袤，經城洫，營郭郛，取殊裁於八都，豈啓度於往舊！乃覽秦制，跨周法，狹百堵之側陋，增九筵之迫脅。正紫宮於未央，表嶢闕於閶闔。疏龍首以抗殿，狀巍峨以岌嶫。亘雄虹之長梁，結棼橑以相接。蒂倒茄於藻井，披紅葩之狎獵。飾華榱與璧璫，流景曜之曄。雕楹玉磶，繡栭雲楣。三階重軒，鏤檻文㮰。右平左墄，青瑣丹墀。刊層平堂，設切厓隒。坻崿鱗眴，棧巉嶮。襄岸夷塗，修路陖險。重門襲固，奸宄是防。仰福帝居，陽曜陰藏。洪鐘萬鈞，猛虡趪趪。負筍業而余怒，乃奮翅而騰驤。朝堂承東，溫調延北。西有玉台，聯以昆德，嵯峨崨嶫，罔識所則。若夫長年神仙，宣室玉堂；麒麟朱鳥，龍興含章，譬衆星之環極，叛赫戲以輝煌。正殿路寢，用朝羣辟。大夏耽耽，九戶開闢。嘉木樹庭，芳草如積。高門有閌，列坐金狄。

自我漢高皇帝始入關中之時，五星呈瑞，排列十分和諧，互相循序運行，共聚秦之分野。婁敬委棄輓車，非難建都洛陽邑，縱言秦都天府，建都大有其利。上天以五緯開導高祖之心，人臣以正義啓發高祖之謀，及至高祖決策所都之時，也曾慮及天地神靈旨意，擇其可安天下之地而都之。難道不想居於四會五達之地？難道不思歸往枌榆之社的故里？而是...

內有常侍謁者，奉命當御。蘭台金馬，遞宿迭居。次有天祿石渠，校文之處。重以虎威章溝，嚴更之署。徼道外周，千廬內附。衛尉八屯，警夜巡晝。植鎩懸，用戒不虞。

正殿大夏之內，設有常侍謁者，奉命充其御用，隨時聽候驅使。外有蘭台、金馬，遞相宿居當值。次有天祿、石渠，校勘典籍之處。又有虎威、章溝，捶鼓巡更之署。巡警之路環繞宮外，無數警所各宮內附。衛尉主管八屯士卒，戒夜巡晝是其公務。豎起支支長矛，懸掛張張盾牌，日夜戒備不懈，嚴防出現的意外。

後宮則昭陽飛翔，增成合歡，蘭林披香，鳳皇鴛鸞。羣窈窕之華麗，嗟內顧之所觀。故其館室次舍，采飾纖縟。裛以藻繡，文以朱綠。翡翠火齊，絡以美玉。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爲燭。金戺玉階，彤庭輝輝。珊瑚琳碧，瓀珉璘彬。珍物羅生，煥若崑崙。雖厥裁之不廣，侈靡逾乎至尊。於是鉤陳之外，閣道穹隆。屬長樂與明光，徑北通乎桂宮。命般爾之巧匠，盡變態乎其中。後宮不移，樂不徙懸。門衛供帳，官以物辨。恣意所幸，下輦成燕。窮年忘歸，猶弗能遍。瑰異日新，殫所未見。

後宮之殿，則有昭陽、飛翔，增成、合歡，蘭林、披香，鳳皇、鴛鸞。嬪妃成羣，窈窕華艷，回目內顧，令人驚嘆。所以，那裡的閒館宮殿，宿衛之所，休沐之處，彩飾精緻繁縟。藻繡環繞，華彩紅綠。翡翠玫瑰，美玉繚束。懸黎之玉，夜光爍爍；隋侯之珠，相綴爲燭。黃金砌爲扶欄，白玉壘成台階。中庭塗用丹漆，朱輝相映煌哉。珊瑚琳碧，瓀珉璘...

惟帝王之神麗，懼尊卑之不殊。雖斯宇之既坦，心猶憑而未攄。思比象於紫微，恨阿房之不可廬。覛往昔之遺館，獲林光於秦余。處甘泉之爽塏，乃隆崇而弘敷。既新作於迎風，增露寒與儲胥。托喬基於山岡，直墆霓以高居。通天以竦峙，徑百常而莖擢。上辬華以交紛，下刻陗其若削。翔鵾仰而不逮，況青鳥與黃雀！伏欞檻而俯聽，聞雷霆之相激。柏梁既災，越巫陳方。建章是經，用厭火祥。營宇之制，事兼未央。圜闕竦以造天，若雙碣之相望。鳳騫翥於甍標，咸溯風而欲翔。閶闔之內，別風嶕嶢。何工巧之瑰瑋，交綺豁以疏寮。干雲霧而上達，狀亭亭以苕苕。神明崛其特起，井幹疊而百增。跱游極於浮柱，結重欒以相承。累層構而遂，望北辰而高興。消雰埃於中宸，集重陽之清瀓。瞰宛虹之長鬐，察雲師之所憑。上飛闥而仰眺，正睹瑤光與玉繩。將乍往而未半，怵悼栗而慫兢。非都盧之輕，孰能超而究升？娑駘蕩，燾奡桔桀。枍詣承光，睽罛庨豁。橧桴重棼，鍔鍔列列。反宇業業，飛簷。流景內照，引曜日月。

只有帝王宮室，才有如此神麗，後宮竟然如此，恐尊卑之無別。這些殿宇雖然高大寬敞，可是羣麗心猶悒鬱不暢。她們比象於紫微，感恨未住於阿房。尋覓過去遺留之別館，乃得亡秦所余之林光。它位於高燥的甘泉山上，因此更顯得崇高而寬廣。既已新建迎風之館，而又增添露寒與儲胥。都把殿基高高扎在山頂，館閣挺立雄踞在山岡上。通天之台高...

天梁之宮，寔開高闈。旗不脫扃，結駟方蘄。轢輻輕騖，容於一扉。長廊廣廡，途閣雲蔓。閈庭詭異，門千戶萬。重閨幽闥，轉相逾延。望䆗窱以徑廷，眇不知其所返。既乃珍台蹇產以極壯，墱道邐倚以正東。似閬風之遐阪，橫西洫而絕金墉。城尉不柝，而內外潛通。前開唐中，彌望廣潒。顧臨太液，滄池漭沆。漸台立於中央，赫昈昈以弘敞。清淵洋洋，神山峨峨，列瀛洲與方丈，夾蓬萊而駢羅。上林岑以壘㠑，下嶄岩以喦齬。長風激於別隯，起洪濤而揚波。浸石菌於重涯，濯靈芝以朱柯。海若游於玄渚，鯨魚失流而蹉跎。於是采少君之端信，庶欒大之貞固。立修莖之仙掌，承雲表之清露。屑瓊蕊以朝飱，必性命之可度。美往昔之松喬，要羨門乎天路。想升龍於鼎湖，豈時俗之足慕？若歷世而長存，何遽營乎陵墓？

天梁之宮，高門洞開。車過旌旗不偃，駟馬並駕往來。擊輻催馬矯健疾馳，一扉之寬容車無隘。長廊兼有廣廡，閣道如雲延蔓。垣牆庭院奇異，門戶千千萬萬。室幽幽門重重，輾轉而通連。朝著幽深之室度越，迷惑而不知其所返。珍台既崇高又極壯觀，閣道高低曲直而向東延。好似崑崙之上閬風長坡，橫跨西城河而越西城郭。守城校尉不懈巡更擊柝，...

徒觀其城郭之制，則旁開三門，參塗夷庭，方軌十二，街衢相經。廛里端直，甍宇齊平。北闕甲第，當道直啓。程巧致功，期不陁陊。木衣綈錦，土被朱紫。武庫禁兵，設在錡。匪石匪董，疇能宅此？

只見那城郭的建制，每一面都開著三道大門，三條道路平坦端直，四面之路都可並駕而行，街道縱橫，相緯相經。民區市宅端直劃一，屋脊房簷高下平整。城北那些頭等宅第，面臨大街直開其門。選擇巧匠盡其功技，期其永遠都不傾覆。彩繪的木構如穿錦繡，塗漆的土建如披朱紫。武庫貯藏著禁衛兵器，全都置於架上或袋裡。若不是石顯與董賢之輩，...

爾乃廓開九市，通闤帶闠。旗亭五重，俯察百隧。周制大胥，今也惟尉。瑰貨方至，鳥集鱗萃。鬻者兼贏，求者不匱。爾乃商賈百族，裨販夫婦。鬻良雜苦，蚩眩邊鄙。何必昬於作勞，邪贏優而足恃？彼肆人之男女，麗美奢乎許史。

於是城內開闢九處集市，圍牆環通而市門相連。五層市樓之上立起旗幡，站在樓端可察百物貨攤。周代之制於市設大胥，而今通呼長丞都尉官。珍奇百貨從四方並至，如鳥之集樹魚之會潭。賣貨的人成倍贏利，求購的人接連不斷。於是各種各樣的行商坐賈，賤買貴賣的販夫販婦。賣時尚好貨摻雜惡物，迷惑欺負邊民之純樸。何必勤勤懇懇去作勞？賴欺...

若夫翁伯濁質，張里之家；擊鐘鼎食，連騎相過。東京公侯，壯何能加？都邑遊俠，張趙之倫；齊志無忌，擬跡田文。輕死重氣，結黨連羣，寔蕃有徒，其從如雲。茂陵之原，陽陵之朱，悍虓豁，如虎如。睚眥蠆芥，屍僵路隅。丞相欲以贖子罪，陽石汙而公孫誅。若其五縣游麗辯論之士，街談巷議，彈射臧否；剖析毫釐，擘肌分理。所好生毛羽，所惡成創痏。

至於翁伯、濁、質之家，馬醫張里之門，鳴鐘列鼎而食，車馬結隊訪問。就是東都公侯，豪壯豈可比倫？還有西京遊俠刺客，如張禁與趙放諸人，其志向要與魏公子等同，其行事擬跡於孟嘗君。他們輕死而重義氣，好結黨派相連成羣，其徒屬實在甚爲衆多，其附從如密集之層雲。茂陵縣有原巨先，陽陵縣有朱安世，行動輕捷而威猛，豁勇如虎亦如虓。...

郊甸之內，鄉邑殷賑。五都貨殖，既遷既引。商旅聯槅，隱隱展展。冠帶交錯，方轅接軫。封畿千里，統以京尹。郡國宮館，百四十五。右極盩厔，並卷酆鄠。左暨河華，遂至虢土。上林禁苑，跨谷彌阜。東至鼎湖，邪界細柳。掩長楊而聯五柞，繞黃山而款牛首。繚垣綿聯，四百餘里。植物斯生，動物斯止。衆鳥翩翻，羣獸。散似驚波，聚以京峙。伯益不能名，隸首不能紀。林麓之饒，於何不有？木則樅栝棕楠，梓棫楩楓。嘉卉灌叢，蔚若鄧林。鬱蓊薱，爽槮。吐葩揚榮，布葉垂陰。草則葴莎菅蒯，薇蕨荔苀。王芻台，戎葵懷羊。苯䔿蓬茸，彌皋被岡。筱簜敷衍，編町成篁。山谷原隰，泱漭無疆。

京郊二百里內，鄉邑豐饒富盛。五都商業繁榮，貨物運出引進。商旅車馬聯軛，重載展展隱隱。闊商官吏交相往來，並轅接軫而馳騁。京都所轄地方千里，總領之官名曰京兆尹。設在郡國的離宮別館，共計有一百四十五處。右邊以周至爲其終極，並且包括邑縣酆與鄠。左邊直達黃河與華山，延伸到古虢國之領土。專供天子遊獵的上林禁苑，跨越川谷而...

乃有昆明靈沼，黑水玄阯。周以金堤，樹以柳杞。豫章珍館，揭焉中峙。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日月於是乎出入，象扶桑與濛汜。其中則有黿鼉巨鱉，鱣鯉鮦；鮪鯢鱨，修額短項；大口折鼻，詭類殊種。鳥則鷫鴰鴇，鵝鴻鵾；上春候來，季秋就溫。南翔衡陽，北棲雁門。奮隼歸鳧，沸卉訇。衆形殊聲，不可勝論。

又有昆明神池，黑水漸漬玄阯。周圍砌有堅堤，堤上栽滿柳杞。豫章珍麗之館，高高聳峙池裡。牽牛石像玉立其左，織女雕塑處於右壁。日月從池中升起降落，就像起落於扶桑與濛汜。池裡則有黿鼉巨鱉，鱣鯉鮦，鮪鯢鱨 ...

於是孟冬作陰，寒風肅殺；雨雪飄飄，冰霜慘烈。百卉具零，剛蟲搏摯。爾乃振天維，衍地絡；盪川瀆，簸林薄；鳥畢駭，獸咸作。草伏木棲，寓居穴托。起彼集此，霍繹紛泊。在彼靈囿之中，前後無有垠鍔。虞人掌焉，爲之營域。焚萊平場，柞木翦棘。結罝百里，迒杜蹊塞。麀鹿麌麌，駢田逼仄。

到了孟冬時令，陰氣勃興，寒風颯颯，殺氣浸淫；大雪飄飄霏霏，冰霜慘烈難任。草木全都凋落，鷹犬搏摯獸禽。於是整理遮天之網，張開蓋地之絡；震動川渠，簸揚林薄；鳥受驚駭，獸起奔波。鳥獸草叢之中埋伏，樹林之內藏躲，到處尋求寄居，洞穴最利託身。在彼受驚而逃，來此羣集避禍；鳥飛而獸走，相雜而紛泊。在那廣闊的上林苑裡，前後左...

天子乃駕雕軫，六駿，戴翠帽，倚金較。璿弁玉纓，遺光倏爚。建玄弋，樹招搖；棲鳴鳶，曳雲梢。弧旌枉矢，虹旃蜺旄。華蓋承辰，天畢前驅。千乘雷動，萬騎龍趨。屬車之簉，載獫蚖。匪唯玩好，乃有祕書。小說九百，本自虞初。從容之求，寔俟寔儲。

天子駕起雕繪華美之車，六匹駿馬裝成食虎之，頭頂翠羽所飾的車蓋，身靠黃金點綴的車較。璇玉飾其馬冠，美玉飾其鞅靽，六駿迅疾，光彩閃耀。前驅車上立起玄戈星旗，又建招搖星旗以像天帝；另有鳴鳶棲止之旗，飄帶如雲搖...

於是蚩尤秉鉞，奮鬣被般。禁御不若，以知神奸。螭魅魍魎，莫能逢旃。陳虎旅於飛廉，正壘壁乎上蘭。結部曲，整行伍；燎京薪，雷鼓；縱獵徒，赴長莽。迾卒清候，武士赫怒。緹衣，睢盱拔扈。光炎燭天庭，囂聲震海浦。河渭爲之波盪，吳岳爲之陁堵。百禽㥄遽，騤瞿奔觸，喪精亡魂，失歸忘趨。投輪關輻，不邀自遇。飛罕箾，流鏑。矢不虛舍，不苟躍。當足見蹍，值輪被轢。僵禽斃獸，爛若磧礫。但觀罝羅之所結，竿殳之所揘畢。叉蔟之所攙捔，徒搏之所撞㧙。白日未及移其晷，已獮其什七八。

於是蚩尤般的武士手把鉞，鬚髮奮舉身披虎文之服。由制止與防禦之不順，以知鬼神作怪而爲奸。魑魅魍魎等山精水怪，無一能與之相遇交戰。在飛廉館將虎旅排練，在上蘭觀把壘壁修繕。集結部隊，整頓行伍，燃起高高的柴薪，...

若夫游高翬，絕阬逾斥。毚兔聯猭，陵巒超壑。比諸東郭，莫之能獲。乃有迅羽輕足，尋景追括。鳥不暇舉，獸不得發。青骹摯於下，韓盧噬於紲末。及其猛毅髬髵，隅目高匡。威懾兕虎，莫之敢伉。乃使中黃之士，育獲之儔，朱鬕髽，植髮如竿；袒裼戟手，奎踽盤桓。鼻赤象，圈巨狿；摣狒蝟窳狻。揩枳落，突棘藩。梗林爲之靡拉，朴叢爲之摧殘。輕銳僄狡，捷之徒，赴洞穴，探封狐；陵重巘，獵昆；杪木末，擭猢；超殊榛，摕飛鼯。是時後宮嬖人，昭儀之倫，常亞於乘輿。慕賈氏之如皋，樂《北風》之同車。盤於游畋，其樂只且。

至於那些遊蕩野雉，或奮翅高飛，或橫絕大澤，或逾過小池。狡兔拼命逃跑，登上山嶺岡巒，跨過溝壑深澗，可與善跑的東郭逡相比，簡直無法能夠將它遮掩。於是有那迅飛的獵鷹，輕捷的獵犬，可以追上日影，可以追及飛箭；使鳥兒無暇舉翼，使野獸不遑逃竄；即被青腿獵鷹捕執於所站的臂套之下，或被輕迅韓盧咬死在牽繫的套索前面。等到野獸發...

於是鳥獸殫，目觀窮。遷延邪睨，集乎長楊之宮。息行夫，展車馬。收禽舉胔，數課衆寡。置互擺牲，頒賜獲鹵。割鮮野饗，犒勤賞功。五軍六師，千列百重。酒車酌醴，方駕授饔。升觴舉燧，既釂鳴鐘。膳夫馳騎，察貳廉空。炙炰夥，清酤㩼；皇恩溥，洪德施；徒御悅，士忘罷。

於是鳥獸已盡，所見已窮。乃後退而左右察看，都集中於長楊之宮。暫息士卒，陳列車馬。會集死禽活獸，查點統計多寡。置木架以分解死牲，將活物分賞大家。割取鮮肉就地宴饗，犒勞辛苦而賞有功。五營六軍將士，列成千行百重。酒車逐排斟酒，香肉雙車並送。燃舉烽火以行酒，飲盡乾杯則鳴鐘。膳夫之官馳馬巡視，察看是否漏菜授重。炙炮的野...

巾車命駕，回旆右移。相羊乎五柞之館，旋憩乎昆明之池。登豫章，簡矰紅；蒲且發，弋高鴻；掛白鵠，聯飛龍。磻不特，往必加雙。於是命舟牧，爲水嬉。浮鷁首，翳雲芝；重翟葆，建羽旗；齊栧女，縱棹歌；發引和，校鳴葭；奏《淮南》，度《陽阿》；感河馮，懷湘娥；驚蝄，憚蛟蛇，然後釣魴鱧，鮋；摭紫貝，搏耆龜；搤水豹，潛牛。澤虞是濫，何有春秋！擿漻澥，搜川瀆；布九罭，設罜䍡；摷昆鮞，殄水族；蘧藕拔，蜃蛤剝。逞欲畋，效獲麑䴠。摎蓼浶浪，乾池滌藪。上無逸飛，下無遺走。擭胎拾卵，蚳蝝盡取。取樂今日，遑恤我後！

掌車之官傳令起駕，旌旗右移引隊回返。逍遙於五柞之館，還憩於昆明池岸。登臨豫章之台，省視繳紅勁箭；選拔蒲且之妙手，仰中高飛之鴻雁；帶絲之矢穿掛白鵠，並飛野雞同箭相連。磻矢常不獨中，一發雙鳥必穿。又命主舟之官，組織水上表演。於是盪起鷁首爲像之舟，圖雲畫芝覆蔽船身；垂懸雉尾飾其葆蓋，立起羽旗迎風舒捲；划槳女子之動作...

既定且寧，焉知傾陁？大駕幸乎平樂，張甲乙而襲翠被。攢珍寶之玩好，紛瑰麗以奓靡。臨迥望謠之廣場，程角觝之妙戲。烏獲扛鼎，都盧尋橦。沖狹燕濯，胸突銛鋒。跳丸劍之揮霍，走索上而相逢。華岳峨峨，岡巒參差；神木靈草，朱實離離。總會仙倡，戲豹舞羆；白虎鼓瑟，蒼龍吹篪。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度曲未終，雲起雪飛；初若飄飄，後遂霏霏。復陸重閣，轉石成雷；礔激而增響，磅礚象乎天威。

天下既已穩定安寧，哪知日後還有傾毀？大駕游幸平樂之館，設甲乙之帳被羽翠。攢聚珍寶玩好之物，繽紛奇麗奢侈華美。親臨寬闊坦蕩之廣場，考核角力競技之妙戲。有烏獲扛鼎，都盧緣竿；沖躍刀圈，胸突鋒尖；飛燕浴水，踴身跳盤；拋丸耍劍，起落紛然；舞

巨獸百尋，是爲曼延。神山崔巍，欻從背見。熊虎升而拿攫，猿狖超而高援。怪獸陸梁，大雀踆踆。白象行孕，垂鼻轔囷。海鱗變而成龍，狀蜿蜿以蝹蝹。含利，化爲仙車。驪駕四鹿，芝蓋九葩。蟾蜍與龜，水人弄蛇。奇幻倏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雲霧杳冥。畫地成川，流渭通涇。東海黃公，赤刀粵祝。冀厭白虎，卒不能救；挾邪作蠱，於是不售。爾乃建戲車，樹修旃。侲僮程材，上下翩翻。突倒投而跟，譬隕絕而復聯。百馬同轡，騁足並馳；橦末之伎，態不可彌。彎弓射乎西羌，又顧發乎鮮卑。

又現巨獸長達百尋，其名像其形謂之曼延。而有神山崔嵬高大，忽然之間從背湧現。熊虎競登而相搏鬥，猿猴騰越爭相高攀。怪獸種種往來閒逛，大鳥覓食步履蹣跚。龐然白象行且餵奶，垂下長鼻自由舒捲。大魚瞬間化爲巨龍，行動起伏其狀蜿蜒。含利之獸漱水作霧，倏忽之間變爲仙車。並駕四隻仙鹿作馬，靈芝車蓋華彩閃閃，裝作蟾蜍大龜共舞，善...

於是衆變盡，心酲醉；盤樂極，悵懷萃。陰戒期門，微行要屈。降尊就卑，懷璽藏紱。便旋閭閻，周觀郊遂。若神龍之變化，章後皇之爲貴。然後歷掖庭，適歡館；捐衰色，從嬿婉。促中堂之狹坐，羽觴行而無筭。祕舞更奏，妙材騁伎。妖蠱艷夫夏姬，美聲暢於虞氏。始徐進而羸形，似不任乎羅綺。嚼清商而卻轉，增嬋蜎以此豸。紛縱體而迅赴，若驚鶴之羣罷。振朱屣於盤樽，奮長袖之颯。要紹修態，麗服揚菁。眳藐流眄，一顧傾城。展季桑門，誰能不營？列爵十四，競媚取榮；盛衰無常，唯愛所丁。衛後興於鬒髮，飛燕寵於體輕。爾乃逞志究欲，窮身極娛。鑑戒《唐》詩：「他人是媮。」自君作故，何禮之拘？增昭儀於婕妤，賢既公而又侯。許趙氏以無上，思致董於有虞。王閎爭於坐側，漢載安而不渝。

於是各種變幻已盡，天子觀衆滿心陶醉；盤游之樂到了極點，悵惘之情死灰復燃。邀約護衛同好等等，微行出宮若賤所爲。放棄尊位屈就卑微，將其皇印深深藏匿。遍觀近郊遠遂之物，往來鄉間裡巷之內。變化猶如神龍無已，彰明天子龍德高貴。然後歷經妃嬪掖庭，前往皇帝欣歡之館；捐棄華落色衰之女，追逐芳齡美容嬿婉。擁在中堂促迫而坐，鳥形...

高祖創業，繼體承基。暫勞永逸，無爲而治；耽樂是從，何慮何思！多歷年所，二百餘期。徒以地沃野豐，百物殷阜；岩險周固，衿帶易守。得之者強，據之者久。流長則難竭，柢深則難朽。故奢泰肆情，馨烈彌茂。

高祖創建帝業，繼體相襲承基。可謂一勞永逸，無爲天下亦治；因之放縱耽樂，有何可慮可思！漢世相傳多久，二百一十有四。只因土地肥沃，廣野富饒，百物盛產，殷實大好；崤函險隘，周匝堅固；如衿如帶，易守不負。得之者強盛，據有者久住。水源長遠難枯竭，根柢深厚不腐朽。因之儘管奢靡縱情，流芳之事仍然多有。

鄙生生乎三百之外，傳聞於未聞之者。曾仿佛其若夢，未一隅之能睹。此何與於殷人屢遷，前八而後五。居相圮耿，不常厥土。盤庚作誥，帥人以苦。方今聖上，同天號於帝皇，掩四海而爲家。富有之業，莫我大也。徒恨不能以靡麗爲國華，獨儉嗇以齷齪，忘《蟋蟀》之謂何。豈欲之而不能，將能之而不欲歟？蒙竊惑焉，願聞所以辯之之說也。

鄙人生於大漢開國三百年後，過去未曾聽說之事多有傳聞。至今我還仿佛仍在夢中，竟連一隅實況也未親省。離開東都而歸西京，何異盤庚遷回亳城，先是契至成湯八次遷都，後來又五徙乃至於盤庚。河亶甲從隞遷居相地，其子祖乙又遷都於耿，邢邑遭亂而被毀壞，不能永保其地爲京。盤庚作誥勸民遷都，因受亂苦率衆離耿。當今聖上，與天同號而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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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古代文學/ 文選/ 張平子

內有常侍謁者，奉命當御。蘭台金馬，遞宿迭居。次有天祿石渠，校文之處。重以虎威章溝，嚴更之署。徼道外周，千廬內附。衛尉八屯，警夜巡晝。植鎩懸，用戒不虞。

徒觀其城郭之制，則旁開三門，參塗夷庭，方軌十二，街衢相經。廛里端直，甍宇齊平。北闕甲第，當道直啓。程巧致功，期不陁陊。木衣綈錦，土被朱紫。武庫禁兵，設在錡。匪石匪董，疇能宅此？

高祖創業，繼體承基。暫勞永逸，無爲而治；耽樂是從，何慮何思！多歷年所，二百餘期。徒以地沃野豐，百物殷阜；岩險周固，衿帶易守。得之者強，據之者久。流長則難竭，柢深則難朽。故奢泰肆情，馨烈彌茂。

作者：蕭統（南朝梁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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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有常侍謁者，奉命當御。蘭台金馬，遞宿迭居。次有天祿石渠，校文之處。重以虎威章溝，嚴更之署。徼道外周，千廬內附。衛尉八屯，警夜巡晝。植鎩懸 ，用戒不虞。

徒觀其城郭之制，則旁開三門，參塗夷庭，方軌十二，街衢相經。廛里端直，甍宇齊平。北闕甲第，當道直啓。程巧致功，期不陁陊。木衣綈錦，土被朱紫。武庫禁兵，設在 錡。匪石匪董，疇能宅此？

高祖創業，繼體承基。暫勞永逸，無爲而治；耽樂是從，何慮何思！多歷年所，二百餘期。徒以地沃野豐，百物殷阜；岩險周固，衿帶易守。得之者強，據之者久。流長則難竭，柢深則難朽。故奢泰肆情，馨烈彌茂。

作者：蕭統（南朝梁代）

內有常侍謁者，奉命當御。蘭台金馬，遞宿迭居。次有天祿石渠，校文之處。重以虎威章溝，嚴更之署。徼道外周，千廬內附。衛尉八屯，警夜巡晝。植鎩懸，用戒不虞。

徒觀其城郭之制，則旁開三門，參塗夷庭，方軌十二，街衢相經。廛里端直，甍宇齊平。北闕甲第，當道直啓。程巧致功，期不陁陊。木衣綈錦，土被朱紫。武庫禁兵，設在錡。匪石匪董，疇能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