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逮晉宣始基 1，景、文克構 2；並跡沈儒雅 3，而務深方術 4。至武帝惟新 5，承平受命 6；而膠序篇章 7，弗簡皇慮 8。降及懷、愍 9，綴旒而已 10。然晉雖不文，人才實盛：茂先搖筆而散珠 11，太衝動墨而橫錦 12，岳、湛曜聯璧之華 13，機、雲標二俊之采 14，應、傅、三張之徒15，孫、摯、成公之屬 16，並結藻清英 17，流韻綺靡 18。前史以爲運涉季世 19，人未盡才 20，誠哉斯談 21，可爲嘆息。元皇中興 22，披文建學 23，劉、刁禮吏而寵榮 24，景純文敏而優擢 25。逮明帝秉哲 26，雅好文會 27，升儲御極 28，孳孳講藝 29，練情於誥策 30，振采於辭賦 31；庾以筆才逾親 32，溫以文思益厚 33，揄揚風流 34，亦彼時之漢武也 35。及成、康促齡 36，穆、哀短祚 37，簡文勃興 38，淵乎清峻 39，微言精理，亟滿玄席 40，澹思濃采 41，時灑文囿 42。至孝武不嗣 43，安、恭已矣 44。其文史則有袁、殷之曹 45，孫、干之輩 46，雖才或淺深，珪璋足用 47。自中朝貴玄 48，江左彌盛 49，因談餘氣 50，流成文體 51。是以世極迍邅 52，而辭意夷泰 53，詩必柱下之旨歸 54，賦乃漆園之義疏 55。故知文變染乎世情 56，興廢系乎時序 57，原始以要終 58，雖百世可知也。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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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晉宣：指司馬懿，三國魏權臣，他的孫子晉武帝司馬炎建立晉朝後，追諡他爲晉宣帝。基：指爲晉朝的建立奠定基礎。
2景：指司馬師，三國魏末權臣，晉朝建立後被追諡爲晉景帝。文：指司馬昭，三國魏末權臣，晉朝建立後，被追諡爲晉文帝。克：能。構：構造，指子承父業，加以擴大。
3跡：事跡。沈：同「沉」，沉沒，有使其沉淪之意。
4務深方術：指傾全力玩弄權術。
5武帝：晉武帝。惟新：指建立西晉王朝。
6承平：承繼太平。受命：受天命，指代魏稱帝，建立西晉王朝。
7膠序：學校。篇章：辭章。
8弗簡皇慮：指皇帝不加考慮。簡：檢閱，留意。
9懷：晉懷帝。愍（mǐn）：晉愍帝。
10綴旒（liú）：即贅旒，旌旗上綴系的裝飾物，喻君主爲大臣所挾持，如旗旒爲人執持。旒，旌旗上懸垂的飾物。
11茂先：西晉作家張華的字。散珠：比喻作品如珠玉般美好。
12太沖：西晉作家左思的字。橫錦：比喻文采美如錦繡。
13岳：潘岳，西晉作家。湛（zhàn）：夏侯湛，西晉作家。聯璧：《晉書·夏侯湛傳》中說，夏侯湛與潘岳友善，兩人經常同車出行，連席而坐，「京都謂之連璧」。
14機：陸機，西晉作家。云：陸雲，西晉作家，陸機之弟。標：顯示。俊：才子。
15應：應貞。傅：傅玄。三張：張載、張協，張亢。幾人都是西晉作家。
16孫：孫楚。摯：摯虞。成公：成公綏。五人都是西晉作家。
17藻：辭藻。清英：清美。
18韻：聲韻。綺靡：柔美。
19前史：指前人所著的晉史。季世：末世。
20人未盡才：指上述作家有的政治上不得志，如左思、張載、張協；有的因政治鬥爭而被殺，如張華、潘岳、陸機、陸雲等，因而未將才華充分發揮出來。
21誠：確實。
22元皇：晉元帝，東晉第一個皇帝。中興：指晉元帝建立東晉王朝。
23披文：翻閱文籍。披，翻閱。建學：指元帝建立太學。
24劉：劉隗（wěi）。刁：刁協。二人都是東晉大臣。禮吏：精通禮法的官吏。
25景純：東晉作家郭璞的字。擢（zhuó）：提拔。
26秉哲：具有智慧。秉，持。哲，聰明。
27雅好文會：《晉書·明帝紀》載：「（明帝）有文武才略，欽賢愛客，雅好文辭。當時名臣，……咸見親待。」28 儲：儲君，太子。御極：登極，即帝位。
29孳（zī）孳：同「孜孜」，不懈怠。藝：六藝，儒家經典。
30練：熟悉。誥：上對下的文告。
31振采：發揮文采，指從事創作。
32庾：庾亮，東晉大臣。《晉書·庾亮傳》：「明帝即位，拜中書監。」筆才：指庾亮寫表奏一類文章的才能。筆，即表奏之類的無韻之文。逾：通「愈」，更加。
33溫：溫嶠，東晉大臣。《晉書·溫嶠傳》載：「明帝即位，拜侍中，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令文翰，亦悉豫焉。」益：更加。厚：厚遇。
34揄揚：宣揚，有提倡之意。揄，引，揮。風流：風雅，指文章學術。
35彼時：那時，指晉代。
36成：晉成帝。康：晉康帝。促齡：年壽短促。促，短暫。
37穆：晉穆帝。哀：晉哀帝。短祚（zuò）：在位時間短。祚，帝位。
38簡文：晉簡文帝。
39淵：深。清峻：清遠高峻。
40亟：屢屢。玄席：談玄之席。
41澹思：恬淡的文思。
42文囿（yòu）：文壇。
43孝武：晉孝武帝。不嗣：說孝武帝不能繼承簡文帝的氣度風範。
44安：晉安帝。恭：晉恭帝。已矣：完了。安帝、恭帝都被劉裕所殺。
45袁：袁宏。殷：殷仲文。二人都是東晉作家。曹：輩。
46孫：孫盛。干：干寶。二人都是東晉史學家。
47珪（guī）璋：珍貴的玉器，喻才學。
48中朝：指西晉。玄：玄學。
49江左：長江下游以東地區，此指東晉，因東晉建都建康（今南京）。彌：更。
50因：因循。談：玄談。餘氣：餘風。
51流成：逐漸形成。體：風格。
52迍邅（zhūn zhān）：艱難。
53夷泰：平和。
54柱下：柱下史，周朝官名，相當於後來的御史，因所掌及侍立常在柱下而得名，此指老子，相傳他曾爲周朝柱下史。旨歸：宗旨。
55漆園：指莊子，曾做過漆園吏。義疏：註解。
56染：感染。世情：社會情勢。
57系：關涉，受影響。
58原始以要終：意爲探究事物變化的始末。原：推求。要：歸結。
【翻譯】
到晉宣帝開始奠定晉朝的基業，景帝、文帝能夠繼承並加以光大；他們都不涉儒雅，而只致力於玩弄權術。到武帝建立新朝，承繼太平接受天命，但學校和辭章，卻還未被考慮。到了懷帝和愍帝，就像旗旒徒有虛名。然而晉朝雖然不重文，人才卻實在很多：張華下筆如珠四散，左思動墨似錦橫陳，潘岳、夏侯湛閃耀著雙璧的光華，陸機、陸雲顯示出二位才子的傑出文采，應貞、傅玄、張載、張協、張亢等人，孫楚、摯虞、成公綏之輩，都辭藻清麗，聲韻柔美。前代史書認爲當時運至末世，這些人都未能充分發揮才華，這話確實有道理，真可令人爲之嘆息。晉元帝使晉朝中興，他披閱文籍、建立太學，劉隗、刁協作爲精於禮法的大臣而受到尊寵，郭璞因爲文思敏捷而得到優待提拔。到了明帝天資聰慧，素來愛好與文士交往聚會，他立爲太子、登上帝位，孜孜不倦地講論經義，熟諳文誥詔策的寫作，創作辭賦標舉文采；庾亮因擅長無韻之文而更得親近，溫嶠因有爲文的情思而更受厚待，明帝的倡導風雅，也可稱是那時的漢武帝了。到成帝、康帝享年短促，穆帝、哀帝在位不長，簡文帝勃然興起，才學淵深、清遠高峻，微妙的言談和精深的道理，屢屢充滿於玄談的坐席，恬淡的思致和濃郁的文采，時時揮灑於當時的文壇。到孝武帝時這種風雅已不被繼承，安帝、恭帝更是完了。論這時的文史，則有袁宏、殷仲文之輩，孫盛、干寶等人，雖說才學有淺有深，也可稱得上是珪璋一類的可貴之才了。自從西晉崇尚玄學，到東晉風氣更盛，順著談玄的余習，逐漸地形成了新的文風。因此當時的時勢極其艱難，而文章辭意卻顯得平和，詩歌必定以老子、莊子爲宗旨，辭賦也成了老子、莊子思想的註解。所以知道文風的變化受人情世故的感染，文章的盛衰與時代的興廢息息相關，推原起始、歸結終了，即使是百世也可以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