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璋，字季玉。既襲焉位，而張魯稍驕恣，不承順璋；璋殺魯母及弟，遂爲仇敵。璋累遣龎羲等攻魯，〔數爲〕所破。魯部曲多在巴西，故以羲爲巴西太守，領兵御魯。〔一〕後羲與璋情好攜隙〔1〕；趙韙稱兵內向〔2〕，衆散見殺：皆由璋明斷少而外言入故也〔3〕。〔二〕
璋聞曹公征荊州，已定漢（中）〔南〕，遣河內陰溥致敬於曹公。加璋振威將軍，兄瑁平寇將軍。瑁狂疾物故〔4〕。〔三〕璋復遣別駕從事蜀郡張肅，送叟兵三百人並雜御物於曹公〔5〕；曹公拜肅爲廣漢太守。
璋復遣別駕張松詣曹公〔6〕。曹公時已定荊州，走先主〔7〕，不復存錄松〔8〕；松以此怨。會曹公軍不利於赤壁〔9〕，兼以疫死。松還，疵毀曹公，勸璋自絕。〔四〕因說璋曰：「劉豫州〔10〕，使君之肺腑〔11〕，可與交通〔12〕。」璋皆然之，遣法正連好先主〔13〕；尋又令正及孟達送兵數千助先主守御〔14〕，正遂還。
後松復說璋曰：「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15〕；不得豫州〔16〕，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又從之，遣法正請先主。璋主簿黃權陳其利害〔17〕，從事廣漢王累自倒懸於州門以諫〔18〕；璋一無所納，敕在所：供奉先主〔19〕；先主入境如歸〔20〕。
先主至江州〔21〕，北由墊江水，〔五〕詣涪〔22〕；〔六〕去成都三百六十里，是歲建安十六年也。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曜日，往就與會。先主所將將士，更相之適〔23〕，歡飲百餘日。璋資給先主，使討張魯，然後分別。〔七〕
明年，先主至葭萌〔24〕；還兵南向〔25〕，所在皆克。
十九年〔26〕，進圍成都數十日。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27〕，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出降，羣下莫不流涕。
先主遷璋於南郡公安〔28〕，盡歸其財物，（及）故佩振威將軍印綬〔29〕。孫權殺關羽，取荊州；以璋爲益州牧，駐秭歸〔30〕。
璋卒，南中豪率雍闓據益郡反〔31〕，附於吳。權復以璋子闡爲益州刺史，處交、益界首。丞相諸葛亮平南土〔32〕，闡還吳，爲御史中丞。〔八〕初，璋長子循妻，龐羲女也。先主定蜀，羲爲左將軍司馬〔33〕；璋時從羲啓留循〔34〕，先主以爲奉車中郎將〔35〕。是以璋二子之後，分在吳、蜀。
【注釋】
〔1〕攜隙：背離和出現矛盾。
〔2〕稱兵：舉兵。
〔3〕外言：外面的讒言。劉璋與龐羲、趙韙發生矛盾事，詳見《華陽國志》卷五。
〔4〕物故：死亡。
〔5〕叟：當時益州人稱本地的氐、羌等少數族爲叟。叟兵勇悍善戰，當時很有名。雜御物：各種各樣的貢品。
〔6〕張松：字子喬，是上文所說張肅的弟弟。
〔7〕走先主：使劉備逃跑。
〔8〕存錄：慰勞和看重。
〔9〕赤壁：地名。初步奠定三國分立局面的古戰場。具體位置有多種說法，但都認爲在今湖北境內的長江之濱。其中，主張赤壁在江北漢陽、黃岡的說法與《三國志》記載不符，難以令人信服。認爲赤壁在江南者有三說：即蒲圻縣西北（《括地誌》、《通典》、《元和郡縣誌》），嘉魚縣東北（《大清一統志》）和武昌縣西（《水經注》）。蒲圻赤壁與北岸烏林相對，與《三國志》的記載相吻合。結合當時戰況與現存遺蹟，當以赤壁在蒲圻縣西北爲是。經國家批准，蒲圻縣已正式更名爲赤壁市。
〔10〕劉豫州：指劉備。此前劉備曾被漢朝正式任命爲豫州牧。
〔11〕肺腑：比喻同姓宗親。劉璋是西漢景帝兒子劉余的後代，而劉備自稱祖上是景帝的另一個兒子劉勝，所以這樣說。
〔12〕交通：交往。
〔13〕法正（公元 176—220 ）：傳見本書卷三十七。
〔14〕孟達（？—公元 228）：事見本書卷三《明帝紀》裴注引《魏略》、卷四十《劉封傳》。
〔15〕外意：聯絡投靠外敵的打算。
〔16〕豫州：也指劉備。
〔17〕黃權（？—公元 240 ）：傳見本書卷四十三。
〔18〕王累：廣漢郡新都（今四川成都市新都區）人。傳見《華陽國志》卷十中。州門：指州政府府署的大門。
〔19〕在所：（劉備人馬經過的）地方。
〔20〕歸：回到自己的占領區。
〔21〕江州：縣名。縣治在今重慶市。
〔22〕墊江：縣名。縣治在今重慶市合川區。這裡的墊江水，指今涪江。涪：縣名。縣治在今四川綿陽市東北。
〔23〕之適：拜訪。劉璋與劉備見面聚會之處，相傳在今綿陽東郊的富樂山，現今有規模宏大的紀念性園林。
〔24〕葭萌：縣名。縣治在今四川廣元市西南昭化鎮。現今尚有古城遺址。
〔25〕南向：指向南面的劉璋進攻。
〔26〕十九年：建安十九年（公元 214）。
〔27〕肌膏草野：死者肌體腐爛後肥沃了長滿青草的原野。
〔28〕南郡：郡名。治所在今湖北荊州市荊州區。公安：地名，在今湖北公安縣西北。
〔29〕故：依舊。
〔30〕秭歸：縣名。縣治在今湖北秭歸縣。
〔31〕南中：地區名。相當於今四川省大渡河以南部分和雲南、貴州兩省。因在蜀漢根據地巴、蜀以南，故名。豪率：豪強首領。益郡：指益州郡。治所在今雲南晉寧縣東北。後改稱建寧郡。
〔32〕南土：即南中。
〔33〕左將軍：指劉備。劉備入蜀前的正式官銜爲左將軍，入蜀後一直以左將軍的名義發號施令，直到自立爲漢中王爲止。
〔34〕從羲啓：聽從龐羲的請求。
〔35〕奉車中郎將：官名。這是劉備爲劉循特別設立的官銜。至於職責則和奉車都尉相同，是爲君主管理禮儀車輛。
【裴注】
〔一〕《英雄記》曰：「龐羲與璋有舊，又免璋諸子於難；故璋厚德羲，以羲爲巴西太守，遂專權勢。」
〔二〕《英雄記》曰：「先是，南陽、三輔人，流入益州數萬家；收以爲兵，名曰『東州兵』。璋性寬柔，無威略。東州人侵暴舊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闕，益州頗怨。趙韙素得人心，璋委任之。韙因民怨，謀叛，乃厚賂荊州請和；陰結州中大姓，與俱起兵，還擊璋。蜀郡、廣漢、犍爲，皆應韙，璋馳入成都城守。東州人畏（威）〔見誅滅〕，咸同心併力助璋，皆殊死戰；遂破反者，進攻韙於江州。韙將龐樂、李異反殺韙軍，斬韙。」
《漢獻帝春秋》曰：「漢朝聞益州亂，遣五官中郎將牛亶，爲益州刺史；征璋爲卿，不至。」
〔三〕臣松之按：魏台訪「物故」之義，高堂隆答曰：「聞之先師：物，無也；故，事也；言無復所能於事也。」
〔四〕《漢晉春秋》曰：「張松見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錄松。松歸，乃勸璋自絕。」習鑿齒曰：「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棄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是以君子勞謙日昃，慮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讓，勢尊而守之以卑。情近於物，故雖貴而人不厭其重；德洽羣生，故業廣而天下愈欣其慶。夫然，故能有其富貴，保其功業；隆顯當時，傳福百世。何驕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五〕墊，音徒協反。
〔六〕涪，音浮。
〔七〕《吳書》曰：「璋以米二十萬斛，騎千匹，車千乘，繒絮錦帛，以資送劉備。」
〔八〕《吳書》曰：「闡，一名緯。爲人恭恪，輕財愛義，有仁讓之風。後疾終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