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左史倚相廷見申公子亹[1]，子亹不出，左史謗之[2]，舉伯以告。子亹怒而出，曰：「女無亦謂我老耄而舍我[3]，而又謗我！」左史倚相曰：「唯子老耄，故欲見以交儆子。若子方壯，能經營百事，倚相將奔走承序，於是不給，而何暇得見？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於國[4]，曰：『自卿以下至於師長士，苟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導我。』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寧有官師之典，倚幾有誦訓之諫，居寢有褻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導，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蒙不失誦，以訓御之，於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5]。及其沒也，謂之睿聖武公。子實不睿聖，於倚相何害。《周書》曰：『文王至於日中昃，不皇暇食[6]。惠於小民，唯政之恭。』文王猶不敢驕。今子老楚國而欲自安也，以御數者，王將何爲？若常如此，楚其難哉！」子亹懼，曰：「老之過也。」乃驟見左史。
【注釋】[1]倚相：楚國的史官。申公子亹（wěi）：即申公史老，楚國的長老。
[2]謗：責備。
[3]女：你。老耄（mào）：指衰老。
[4]衛武公：衛國國君，名和。箴儆：規戒。
[5]宴居：閒居。一般指公餘無事時。《懿》（yì）：指《詩經·大雅·抑》。
[6]文王：周文王。昃（zè）：太陽偏西。不皇：同「不遑」。來不及；沒有時間。
【翻譯】左史倚相要在朝廷會見申公子亹，子亹不肯出來，倚相責備他不對，舉伯將此事告訴了子亹。子亹怒氣沖沖地出來見他說：「你莫非是認爲我衰老就嫌棄我了，而且還說我壞話！」左史倚相說：「正因爲您老了，所以我才想見您並來告誡您。如果您正在壯年，能處理各種事務，我倚相將會往來奔走前去受命，這樣還唯恐不能完成呢，哪有空閒來約見您呢？以前衛武公年齡九十五歲了，還規誡國人，說：『從卿以下到大夫和衆士，只要在朝中不認爲我衰老了就嫌棄我，在朝廷必須恭敬從事，早晚都要告誡輔助我；哪怕聽到一兩句諫言，一定要背誦記住並且轉達給我，以此來訓導我。』在車上有勇士的規諫，在朝廷有官長的法典，在几案旁邊有誦訓官的進諫，在寢室有近侍的箴言，臨朝批閱政事有瞽史的引導，閒余無事之時有樂師的誦詩。史官不停書寫，樂師不停誦讀，並把這些訓導進獻給他，於是就作了戒詩《懿》，以此自我警戒。等到他去世後，大家都稱讚他是智慧聖明的武公。您不智慧聖明，對我倚相有什麼妨害呢？《周書》說：『周文王忙到太陽西斜，甚至來不及有空閒時間吃飯。他把恩惠施及小民，恭恭敬敬處理政事。』周文王尚且不敢驕惰。如今您在楚國自恃年老而想求得自己安逸，抵制別人的各種規諫，就算是君王又將如何呢？如果長久這樣下去，楚國就難治了！」子亹聽後感到很驚懼，說：「這是我的過錯啊。」於是立即會見了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