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費禕字文偉，江夏鄳人也〔1〕。〔一〕少孤，依族父伯仁。伯仁姑，益州牧劉璋之母也。璋遣使迎仁，仁將禕遊學入蜀。
會先主定蜀，禕遂留益土。與汝南許叔龍、南郡董允齊名；時許靖喪子，允與禕欲共會其葬所。允白父和請車〔2〕，和遣開後鹿車給之〔3〕。允有難載之色〔4〕，禕便從前先上。及至喪所，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車乘甚鮮〔5〕；允猶神色未泰〔6〕，而禕晏然自若。持車人還，和問之；知其如此，乃謂允曰：「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別也；而今而後，吾意了矣〔7〕。」先主立太子，禕與允俱爲舍人。遷庶子。
後主踐位，爲黃門侍郎。丞相亮南征還，羣僚於數十里逢迎〔8〕，年位多在禕右；而亮特命禕同載，由是衆人莫不易觀。
亮以初從南歸，以禕爲昭信校尉使吳〔9〕。孫權性既滑稽〔10〕，嘲啁無方〔11〕；諸葛恪、羊衜等才博果辯〔12〕，論難鋒至〔13〕；禕辭順義篤，據理以答，終不能屈。〔二〕權甚器之，謂禕曰：「君天下淑德，必當股肱蜀朝〔14〕，恐不能數來也〔15〕。」〔三〕還，遷爲侍中。亮北住漢中，請禕爲參軍。以奉使稱旨〔16〕，頻繁至吳。
建興八年，轉爲中護軍，後又爲司馬。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每至，並坐爭論；延或舉刃擬儀〔17〕，儀泣涕橫集。禕常入其坐間，諫喻分別〔18〕。終亮之世，各盡延、儀之用者，禕匡救之力也。
亮卒，禕爲後軍師。頃之，代蔣琬爲尚書令。〔四〕琬自漢中還涪，禕遷大將軍，錄尚書事。
延熙七年，魏軍次於興勢〔19〕；假禕節，率衆往御之。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20〕，求共圍棋。於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21〕，嚴駕已訖〔22〕；禕與敏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23〕！君信可人〔24〕，必能辦賊者也〔25〕。」禕至，敵遂退，封成鄉侯。〔五〕琬固讓州職，禕復領益州刺史。禕當國功名，略與琬比。〔六〕
十一年〔26〕，出住漢中。自琬及禕，雖自身在外；慶賞刑威，皆遙先咨斷〔27〕，然後乃行：其推任如此。後十四年夏〔28〕，還成都。成都望氣者雲〔29〕，都邑無宰相位；故冬復北屯漢壽。
延熙十五年，命禕開府。
十六年歲首大會〔30〕，魏降人郭修在坐。禕歡飲沉醉，爲修手刃所害〔31〕。諡曰敬侯。
子承嗣，爲黃門侍郎。承弟恭，尚公主。〔七〕禕長女，配太子璿爲妃。
【注釋】
〔1〕鄳（máng）：縣名。縣治在今河南羅山縣西。
〔2〕請車：請求派車。
〔3〕開後鹿車：車身後面敞開的鹿車。鹿車是一種用人力推拉的獨輪小車，流行於漢代，通常是平民百姓使用。
〔4〕難載：不願意乘坐。
〔5〕鮮：華麗。
〔6〕未泰：不安。
〔7〕了：清楚。
〔8〕逢迎：迎接。
〔9〕昭信校尉：官名。充當外交使者。現今四川成都市西南的南門大橋，相傳是當時費禕出使孫吳登舟東行萬里之前，諸葛亮爲他送行之處，因此古稱萬里橋。
〔10〕滑（gǔ ）稽：能言善辯。
〔11〕嘲啁（tiào）無方：開起玩笑來變化多端。
〔12〕羊衜（dào）：事見本書卷五十九《孫和傳》。
〔13〕論難（nàn）：爭論和反駁。鋒至：像刀鋒一樣逼人。
〔14〕股肱（gōng）：（作爲大臣）輔佐。
〔15〕數（shuò）：頻繁。
〔16〕稱旨：合意。
〔17〕擬：拿著兵器對人比劃。
〔18〕諫喻：勸解。分別：分開。
〔19〕次：中途停駐。
〔20〕禕許：費禕所在的處所。
〔21〕擐（huàn）：穿上。
〔22〕嚴駕：（費禕的侍從）準備好車馬等待出發。
〔23〕向：剛才。
〔24〕信：確實（是）。可人：適當的人選。
〔25〕辦：處置，解決。
〔26〕十一年：延熙十一年（公元 248）。
〔27〕咨斷：諮詢和決定。
〔28〕十四年：延熙十四年（公元 251 ）。
〔29〕望氣者：觀望天空中雲氣以占卜吉凶的人。
〔30〕十六年：延熙十六年（公元 353）。
〔31〕所害：費禕死於漢壽縣，在今四川廣元市昭化古鎮。現今昭化鎮尚有費禕墓遺存。
【裴注】
〔一〕鄳，音盲。
〔二〕《禕別傳》曰：「孫權每別酌好酒，以飲禕，視其已醉，然後問以國事；並論當世之務，辭難累至。禕輒辭以醉，退而撰次所問；事事條答，無所遺失。」
〔三〕《禕別傳》曰：「權乃以手中常所執寶刀，贈之，禕答曰：『臣以不才，何以堪明命？然刀所以討不庭、禁暴亂者也；但願大王勉建功業，同獎漢室；臣雖暗弱，終不負東顧！』」
〔四〕《禕別傳》曰：「於時軍國多事，公務繁猥；禕識悟過人，每省讀書記，舉目暫視，已究其意旨；其速，數倍於人，終亦不忘。常以朝晡聽事，其間接納賓客，飲食嬉戲，加之博弈；每盡人之歡，事亦不廢。董允代禕爲尚書令，欲學禕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滯。允乃嘆曰：『人才力相懸，若此甚遠，此非吾之所及也！聽事終日，猶有不暇爾。』」
〔五〕殷基《通語》曰：「司馬懿誅曹爽，禕設《甲乙論》平其是非。甲以爲：『曹爽兄弟，凡品庸人，苟以宗子枝屬，得蒙顧命之任；而驕奢僭逸，交非其人，私樹朋黨，謀以亂國；懿奮誅討，一朝殄盡：此所以稱其任，副士民之望也。』乙以爲：『懿感曹仲付己不一，豈爽與相干？事勢不專，以此陰成疵瑕；初無忠告侃爾之訓，一朝屠戮，攙其不意：豈大人經國篤本之事乎？若爽信有謀主之心，大逆已構；而發兵之日，更以芳委爽兄弟；懿父子從後閉門舉兵，蹙而向芳，必無悉寧：〔寧〕忠臣爲君深慮之謂乎？以此推之，爽無大惡明矣！若懿以爽奢僭，廢之、刑之可也；滅其尺口，被以不義；絕子丹血食，及何晏子魏之親甥，亦與同戮：爲僭濫不當矣。』」
〔六〕《禕別傳》曰：「禕雅性謙素，家不積財。兒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從車騎，無異凡人。」
〔七〕《禕別傳》曰：「恭爲尚書郎，顯名當世。早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