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亮卒，以琬爲尚書令。俄而加行都護〔1〕，假節，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2〕，封安陽亭侯。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3〕。琬出類拔萃，處羣僚之右；既無戚容〔4〕，又無喜色，神守舉止〔5〕，有如平日：由是衆望漸服。
延熙元年，詔琬曰：「寇難未弭，曹叡驕凶；遼東三郡苦其暴虐〔6〕，遂相糾結，與之離隔。叡大興衆役，還相攻伐。曩秦之亡〔7〕，勝、廣首難〔8〕；今有此變，斯乃天時。君其治嚴〔9〕，總帥諸軍，屯住漢中；須吳舉動〔10〕，東西掎角〔11〕，以乘其釁。」又命琬開府。
明年，就加爲大司馬〔12〕。
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13〕；琬與言論，時不應答〔14〕。或欲構戲於琬曰〔15〕：「公與戲語而不見應，戲之慢上〔16〕，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後言〔17〕，古人之所誡也。戲欲贊吾是耶，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18〕，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19〕。」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作事憒憒〔20〕，誠非及前人〔21〕。」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22〕。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重據〔23〕，聽不推則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當理〔24〕；事不當理，則憒憒矣！復何問邪？」後敏坐事系獄，衆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25〕，得免重罪。其好惡存道〔26〕，皆此類也。
琬以爲，昔諸葛亮數窺秦川〔27〕，道險運艱，竟不能克；不若乘水東下。乃多作舟船，欲由漢沔襲魏興、上庸〔28〕。會舊疾連動〔29〕，未時得行〔30〕。而衆論咸謂：「如不克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31〕。」於是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姜維等喻指〔32〕。
琬承命上疏曰：「芟穢弭難〔33〕，臣職是掌。自臣奉辭漢中〔34〕，已經六年。臣既暗弱，加嬰疾疢；規方無成〔35〕，夙夜憂慘。今魏跨帶九州〔36〕，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併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分裂蠶食，先摧其支黨〔37〕。然吳期二三〔38〕，連不克果〔39〕；俯仰惟艱，實忘寢食。輒與費禕等議〔40〕：以涼州胡塞之要〔41〕，進退有資〔42〕，賊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又昔偏軍入羌，郭淮破走；算其長短，以爲事首〔43〕。宜以姜維爲涼州刺史。若維征行，銜持河右〔44〕；臣當帥軍，爲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北有虞〔45〕，赴之不難。」
由是琬遂還住涪。疾轉增劇〔46〕，至九年卒〔47〕。諡曰恭。
【注釋】
〔1〕行都護：官名。代理中都護職務。
〔2〕錄尚書事：一種表示處理朝廷政事權力的名號。錄的意思是總管。凡享有這一名號的大臣，有權過問尚書台的一切公務，成爲朝廷的首席執政官。
〔3〕危悚：由於面臨危險局勢而恐懼。
〔4〕戚容：悲傷的面容。
〔5〕神守：神態。
〔6〕遼東三郡：指遼東、玄菟、樂浪三郡。這三郡當時被公孫淵占據。不過，東漢末公孫氏又分樂浪郡南部立帶方郡，所以公孫淵實際占據四郡。但蜀漢對此變化不了解，仍然說成三郡。詳見本書卷八《公孫淵傳》。
〔7〕曩（nǎng）：從前。
〔8〕勝：即陳勝。廣：即吳廣（？—前 208）。字叔。陽夏（今河南太康縣）人。出身貧苦農民，秦二世元年（前 209）被徵調入軍戍守北方邊境，途中與陳勝在大澤鄉（今安徽宿州市東南）發動起義。後被部將田臧假借陳勝命令殺害。事見《史記》卷四十八《陳涉世家》。首難：首先發難。
〔9〕治嚴：（下令全軍）收拾行裝。
〔10〕須：等待。
〔11〕掎角：夾擊。
〔12〕大司馬：官名。蜀漢全國軍隊最高統帥。
〔13〕簡略：高傲而不講求禮節。
〔14〕時：有時。
〔15〕構：設計陷害。
〔16〕慢：怠慢。
〔17〕面從後言：當面贊同背後又有非議。
〔18〕反：反對。
〔19〕快：爽快。
〔20〕憒憒：糊塗。
〔21〕非及：不及。前人：這裡指蜀漢從前的執政官諸葛亮。
〔22〕主者：有關公務的主辦官員。這裡指督察百官的主辦官員。
〔23〕重據：再次堅持。
〔24〕當理：恰當治理。
〔25〕適（dí）莫：偏見。
〔26〕好惡（wù ）：喜好和厭惡。存道：不偏離正道。
〔27〕窺：指進攻。
〔28〕魏興：郡名。治所在今陝西安康市西北。上庸：郡名。治所在今湖北竹山縣西南。
〔29〕動：發作。
〔30〕時：及時。
〔31〕長策：好計策。
〔32〕喻指：說明意思。
〔33〕芟穢：清除汙穢。弭難：平定禍難。
〔34〕奉辭：奉命。
〔35〕規方：規劃。
〔36〕九州：指東漢全國十三州部中的司隸校尉部、兗州、豫州、青州、徐州、冀州、幽州、并州和涼州。
〔37〕支黨：分支部分。指曹魏的邊遠地區。
〔38〕吳期二三：與孫吳約定（共同向曹魏發動進攻）已有兩三次。
〔39〕克果：能夠實現預定計劃。
〔40〕輒：擅自。
〔41〕胡塞（sài）：少數族聚居的邊區。
〔42〕資：憑藉。
〔43〕事首：首要的事情。
〔44〕銜持：咬住和抓住。比喻占據。河右：地區名。與河西含義相同。當時指今河西走廊與湟水流域。
〔45〕有虞：有憂慮。指出現外來威脅。
〔46〕劇：嚴重。
〔47〕九年：延熙九年（公元246）。蔣琬的祠墓，在今四川綿陽市西郊的西山，現今尚有古雅幽靜的祠墓、園林完好留存，是蜀地三國名勝古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