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初，任城棧潛，太祖世歷縣令，〔一〕嘗督守鄴城。時文帝爲太子，耽樂田獵，晨出夜還。潛諫曰：「王公設險以固其國，都城禁衛，用戒不虞。《大雅》云：『宗子維城〔1〕，無俾城壞〔2〕。』又曰：『猶之未遠〔3〕，是用大諫〔4〕。』若逸於游田〔5〕，晨出昏歸；以一日從禽之娛，而忘無垠之釁。愚竊惑之。」太子不悅，然自後游出差簡〔6〕。
黃初中，文帝將立郭貴嬪爲皇后〔7〕。潛上疏諫，語在《后妃傳》。
明帝時，衆役並興，戚屬疏斥〔8〕。潛上疏曰：「天生蒸民而樹之君〔9〕，所以覆燾羣生〔10〕，熙育兆庶〔11〕；故方制四海匪爲天子〔12〕，裂土分疆匪爲諸侯也〔13〕。始自三皇，爰暨唐、虞，咸以博濟加於天下〔14〕；醇德以洽〔15〕，黎元賴之〔16〕。三王既微，降逮於漢；治日益少，喪亂弘多；自時厥後〔17〕，亦罔克乂〔18〕。太祖浚哲神武〔19〕，芟除暴亂；克復王綱〔20〕，以開帝業。文帝受天明命，廓恢皇基；踐阼七載，每事未遑〔21〕。陛下聖德，纂承洪緒；宜崇晏晏〔22〕，與民休息。而方隅匪寧〔23〕，征夫遠戍；有事海外〔24〕，懸旌萬里；六軍騷動，水陸轉運；百姓舍業，日費千金。大興殿舍，功作萬計；徂來之松〔25〕，刊山窮谷〔26〕；怪石珷玞〔27〕，浮於河、淮〔28〕。都圻之內〔29〕，盡爲甸服〔30〕；當供稿秸侄粟之調〔31〕，而爲苑囿擇禽之府〔32〕；盛林莽之穢〔33〕，豐鹿兔之藪。傷害農功，地繁茨棘〔34〕；災疫流行，民物大潰；上減和氣〔35〕，嘉禾不植。臣聞文王作豐〔36〕，經始勿亟〔37〕；百姓子來〔38〕，不日而成；靈沼、靈囿〔39〕，與民共之。今宮觀崇侈，雕鏤極妙，忘有虞之總期〔40〕，思殷辛之瓊室；禁地千里，舉足投網〔41〕；麗擬阿房，役百乾溪〔42〕：臣恐民力凋盡，下不堪命也。昔秦據崤、函以制六合〔43〕，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欲號諡至萬葉；而二世顛覆，願爲黔首〔44〕；由枝幹既（杌）〔扤〕〔45〕，本實先拔也。蓋聖王之御世也〔46〕，克明俊德〔47〕，庸勛親親〔48〕。俊乂在官，則功業可隆；親親顯用，則安危同憂；深根固本，並爲干翼〔49〕；雖歷盛衰，內外有輔。昔成王幼沖〔50〕，未能蒞政；周、呂、召、畢〔51〕，並在左右。今既無衛侯康叔之監〔52〕；分陝所任〔53〕，又非旦、奭。東宮未建〔54〕，天下無副。願陛下留心關塞〔55〕，永保無極。則海內幸甚！」
後爲燕中尉〔56〕，辭疾不就。卒。
【注釋】
〔1〕宗子維城：太子好比是城牆。這四句詩出自《詩經·板》。
〔2〕無俾（bǐ）：不要使。
〔3〕猶之未遠：爲政沒有遠見。
〔4〕是用大諫：因此要好好進諫。
〔5〕游田：遊獵。
〔6〕差簡：較爲稀少。
〔7〕郭貴嬪（？—公元 235）：傳見本書卷五《后妃傳》。
〔8〕戚屬：親屬。這裡指曹氏皇族近親。
〔9〕蒸民：人民。樹之君：爲他們建立君主。
〔10〕所以：用以。覆燾（dào）：覆蓋。
〔11〕熙育：溫暖養育。兆庶：衆百姓。
〔12〕方制四海匪爲天子：整體確定四海爲統治區，並不是爲了天子一個人。
〔13〕裂土分疆：劃出土地並區分疆界。
〔14〕博濟：廣泛拯救。
〔15〕醇：深厚。洽：滋潤。
〔16〕黎元：百姓。
〔17〕自時厥後：從這以後。
〔18〕亦罔克乂：也沒有能得到治理。
〔19〕浚（xùn）哲：深沉的智慧。
〔20〕克復王綱：能夠恢復王朝秩序。
〔21〕每事未遑：雖然從事治理而時間不夠。
〔22〕晏晏：溫和。
〔23〕方隅：方面。指東南方的孫吳和西南方的蜀漢。
〔24〕有事海外：指出兵進攻遼東的公孫淵。
〔25〕徂來（cú lái）：山名。即徂徠山。在今山東泰安市東南。出產松樹。
〔26〕刊山窮谷：（爲運出松樹）剷平了山岩又下到深谷。
〔27〕珷玞（wǔ fū）：像玉的石頭。
〔28〕浮：指用船運載。
〔29〕都圻：即京畿。京城所在的區域。
〔30〕甸服：這裡指都圻以外五百里內的地區。
〔31〕稿：禾類植物的莖稈。這裡指連帶禾穗的莖稈，又叫做「總」。《尚書·禹貢》說居住在甸服內的居民要上交賦稅，賦稅以莊稼的實物交納，並因距離的遠近有所不同。一百里內交納「總」；一百里至二百里內交納「銍」，即割去莖稈的禾穗；二百里至三百里內交納「秸」，即去掉芒尖的禾穗；三百里至四百里內交納「粟」，即沒有脫殼的糧食子實；四百里至五百里內交納「米」，即脫殼的糧食子實。
〔32〕苑囿擇禽之府：皇家養殖飛禽以便獵取的園林。
〔33〕林莽：密林。穢：荒蕪。指耕地因林木叢生而拋荒。
〔34〕茨：蒺藜。
〔35〕和氣：指陰陽五行和諧變化的狀態。和氣受到影響。氣候就會反常。
〔36〕豐：地名。在今陝西西安市長安區西南灃河西岸。周文王由岐（今陝西岐山縣東北）遷統治中心於此。
〔37〕經始勿亟：開始規劃建設時就下令不要趕得太急。
〔38〕子來：（自願）匆匆趕來。
〔39〕靈沼、靈圃：周代建造的池沼、苑囿名。
〔40〕總期：虞舜修的禮堂。用草蓋成，樸素簡陋。
〔41〕投網：掉進法網。
〔42〕役百乾溪：工役的勞動量相當於楚靈衛修乾溪時的一百倍。乾溪爲地名，在今安徽亳州市東南。楚靈王曾在這裡大修宮館。
〔43〕崤：山名。在今河南澠池縣西南。函：即函谷關。在今河南新安縣東。
〔44〕黔首：百姓。趙高派人殺秦二世時，二世說他願當平民以保性命。見《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
〔45〕扤（wù）：動搖。
〔46〕御世：統治天下。
〔47〕克明俊德：能夠舉用有才德的人。
〔48〕庸勛親親：賞賜立下功勞的親屬。
〔49〕干翼：支柱和輔佐。
〔50〕幼沖：幼小。
〔51〕周：即周公旦。呂：即呂尚。召：即召公。又作邵公。姬姓，名奭（shì）。助周武王滅商。成王時任太保，與周公共同輔政。事見《史記》卷三十四。畢：即畢公高。周成王時的大臣。
〔52〕衛侯康叔：即衛康叔。名封。周武王的胞弟。武王滅商，讓自己的弟弟管叔、蔡叔隨同商紂的兒子武庚，共同統治殷的遺民，稱爲三監。武王死，周公輔政，三監叛亂。周公出兵平叛後，封康叔建立衛國，在殷都故地統治殷遺民。事見《史記》卷三十七《衛康叔世家》。
〔53〕分陝：周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與邵公輔政，並以陝（今河南三門峽市陝州區）爲界分別治理周王朝的統治區域，陝以東歸周公，陝以西歸邵公。這裡以分陝所任指曹魏出鎮方面的大臣。
〔54〕東宮：指太子。
〔55〕關塞：比喻政治中最關緊要的事情。
〔56〕燕（yān）：王國名。治所在今北京市。中尉：官名。負責維護王國境內治安。
【裴注】
〔一〕潛，字彥皇，見應璩《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