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淮薨，泰代爲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諸軍事〔1〕。
後年〔2〕，雍州刺史王經白泰〔3〕，云：「姜維、夏侯霸欲三道向祁山、石營、金城〔4〕；求進兵爲翅〔5〕，使涼州軍至枹罕〔6〕，討蜀護軍向祁山〔7〕。」
泰量賊勢終不能三道；且兵勢惡分〔8〕，涼州未宜越境。報經：「審其定問〔9〕，知所趨向；須東西勢合，乃進。」時維等將數萬人至枹罕，趨狄道〔10〕。泰敕經進屯狄道，須軍到〔11〕，乃規取之。泰進軍陳倉〔12〕。
會經所統諸軍於故關與賊戰不利〔13〕，經輒渡洮〔14〕。泰以經不堅據狄道，必有他變；並遣五營在前，泰率諸軍繼之。經已與維戰，大敗；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余皆奔散。維乘勝圍狄道。
泰軍上邽〔15〕，分兵守要，晨夜進前。鄧艾、胡奮、王祕亦到〔16〕；即與艾、祕等分爲三軍，進到隴西〔17〕。艾等以爲：「王經精卒破衄於西〔18〕，賊衆大盛，乘勝之兵既不可當；而將軍以烏合之卒，繼敗軍之後，將士失氣，隴右傾盪。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其腕〔19〕。』《孫子》曰：『兵有所不擊〔20〕，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今隴右之害，過於蝮蛇；狄道之地，非徒不守之謂，姜維之兵，是所避之鋒。不如割險自保，觀釁待弊；然後進救，此計之得者也。」
泰曰：「姜維提輕兵深入，正欲與我爭鋒原野，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挫其銳氣。今乃與戰，使賊得計；走破王經，封之狄道。若維以戰克之威，進兵東向；據櫟陽積穀之實〔21〕，放兵收降，招納羌胡，東爭關、隴〔22〕，傳檄四郡〔23〕：此我之所惡也。而維以乘勝之兵，挫峻城之下；銳氣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勢殊，客主不同；兵書雲『修櫓（橨榲）〔轒轀〕〔24〕，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後已〔25〕』。誠非輕軍遠入、維之詭謀倉猝所辦。懸軍遠僑〔26〕，糧谷不繼，是我速進破賊之時也；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27〕，維等在其內；今乘高據勢，臨其項領，不戰必走。寇不可縱，圍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此！」
遂進軍度高城嶺〔28〕，潛行〔29〕；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多舉烽火，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者至，皆奮踴。維始謂官救兵當須衆集乃發〔30〕；而猝聞已至，謂有奇變宿謀，上下震懼。自軍之發隴西也，以山道深險，賊必設伏；泰詭從南道〔31〕，維果三日施伏〔32〕。〔一〕定軍潛行〔33〕，猝出其南；維乃緣山突至，泰與交戰，維退還。涼州軍從金城南至沃干阪〔34〕。泰與經共密期，當共向其還路；維等聞之，逐遁。城中將士得出。經嘆曰：「糧不至旬，向不應機〔35〕，舉城屠裂〔36〕，覆喪一州矣〔37〕！」泰慰勞將士，前後遣還；更差軍守，並治城壘。還屯上邽。
【注釋】
〔1〕涼：州名。治所在今甘肅武威市。
〔2〕後年：據本書卷四《高貴鄉公紀》，郭淮死於正元二年（公元 255）正月，當年八月，即發生下文記述的洮西大戰。本書卷三十三《後主傳》、卷四十四《姜維傳》，也記洮西大戰發生在這一年。此處史文疑有誤。
〔3〕王經（？—公元260）：事附本書卷九《曹真傳》。
〔4〕夏侯霸：傳見本書卷九《夏侯淵傳》裴注引《魏略》。祁山：山名。在今甘肅禮縣東二十餘公里的祁山堡。南依西漢水，山頂坦平，是從益州進入隴右的軍事要地。石營：地名。在今甘肅禮縣西北。金城：縣名。縣治在今甘肅蘭州市西北。
〔5〕爲翅：地名。在今甘肅岷縣東。爲翅在石營的西面不遠，向這裡進兵是要抵擋敵軍的石營一路。
〔6〕枹（fú）罕：地名。在今甘肅臨夏市西南。枹罕在金城西南不遠，向這裡進兵是要抵擋敵軍的金城一路。
〔7〕討蜀護軍：指上文提到的討蜀護軍徐質。
〔8〕惡（wǔ）分：忌諱分散。
〔9〕審：弄清楚。定問：確實的消息。
〔10〕狄道：縣名。縣治在今甘肅臨洮縣。
〔11〕須軍：等待其他各路軍隊。
〔12〕陳倉：縣名。縣治在今陝西寶雞市東。
〔13〕會：碰上。故關：地名。在今甘肅廣河縣東北。
〔14〕輒：擅自。狄道城在洮水東岸，故關在洮水西岸。王經渡過洮水是想解救屬下部隊，結果大敗，損失兵力在萬人以上，史稱洮西之戰。這是自諸葛亮死後蜀漢對曹魏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次年，姜維即因此晉升爲大將軍。
〔15〕上邽（guī）：縣名。在今甘肅天水市。
〔16〕胡奮：字玄威，安定郡臨涇（今甘肅鎮原縣東南）人。出身武將世家。仕魏爲將，西晉時官至鎮軍大將軍。傳見《晉書》卷五十七。
〔17〕隴西：郡名。治所在今甘肅隴西縣東南。狄道就是隴西郡屬縣。
〔18〕衄（nǜ）：戰敗。
〔19〕解：割斷。《漢書》卷三十三《田儋傳》有「蝮蠚手則斬手，蠚足則斬足」的話。這是防止蛇毒擴散全身而採取的應急辦法。蠚（hè ）、螫（shì）都是咬或刺。
〔20〕兵有所不擊：這兩句出自《孫子·九變篇》。
〔21〕櫟陽：地名。在今陝西西安市臨潼區東北。櫟陽在當時雍州治所長安的東北，與狄道的直線距離在千里以上，所以當時姜維不可能一下東進到這裡。此處史文疑有誤。胡三省認爲是「略陽」誤爲「櫟陽」，略陽縣治在今甘肅秦安縣東北。
〔22〕關、隴：關中和隴右。即今陝西省中部和甘肅省東南部。
〔23〕四郡：指當時雍州西部的隴西、南安、天水、廣魏四郡。
〔24〕修：製造。櫓：即樓櫓。一種移動式的瞭望樓，用來觀察敵軍營壘或城池內部的布防情況。轒轀（fén wēn）：攻城時用來掩護衝鋒戰士使之不受城上敵軍箭石射擊的厚板兵車。這三句出自《孫子·謀攻篇》。
〔25〕拒堙（yīn）：構築攻城的土山。這種土山高於城牆，可以從山上向城內射箭拋石，掩護衝鋒隊攻城。
〔26〕遠僑：深入敵方的地域。
〔27〕帶其表：環繞在外面。
〔28〕高城嶺：地名。在今甘肅渭源縣西。
〔29〕潛行：隱蔽前進。
〔30〕官：朝廷。
〔31〕詭：僞裝。
〔32〕三日施伏：埋伏等了三天。
〔33〕定：等到。
〔34〕沃干阪：地名。在今甘肅蘭州市南。
〔35〕應機：抓緊時機。
〔36〕舉城：全城。
〔37〕一州：指雍州。
【裴注】
〔一〕臣松之按：此傳雲「謂救兵當須衆集，而猝聞已至，謂有奇變，上下震懼」，此則救至出於不意。若不知救至，何故伏兵深險乃經三日乎？設伏相伺，非不知之謂。此皆語之不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