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太祖崩，西平麴演叛，稱護羌校尉。則勒兵討之；演恐，乞降。文帝以其功，加則護羌校尉，賜爵關內侯。〔一〕
後演復結旁郡爲亂。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1〕；進、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又武威三種胡，並寇抄，道路斷絕。武威太守毌丘興，告急於則。時雍、涼諸豪，皆驅略羌胡以從進等；郡人咸以爲進不可當。又將軍郝昭、魏平〔2〕，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詔不得西度。
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3〕，與羌豪帥謀曰：「今賊雖盛，然皆新合；或有脅從，未必同心。因釁擊之〔4〕，善惡必離；離而歸我，我增而彼損矣。既獲益衆之實，且有倍氣之勢〔5〕；率以進討，破之必矣。若待大軍，曠日持久；善人無歸，必合於惡；善惡既合，勢難猝離。雖有詔命〔6〕，違而合權，專之可也〔7〕。」於是昭等從之，乃發兵救武威；降其三種胡，與興擊進於張掖。演聞之，將步騎三千迎則；辭來助軍〔8〕，而實欲爲變。則誘與相見，因斬之；出以徇軍〔9〕，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破之；斬進及其支黨，衆皆降。演軍敗，華懼，出所執乞降〔10〕。河西平，乃還金城。進封都亭侯，邑三百戶。
征拜侍中，與董昭同僚。昭嘗枕則膝臥，則推下之，曰：「蘇則之膝，非佞人之枕也〔11〕！」
初，則及臨淄侯植，聞魏氏代漢〔12〕，皆發服悲哭〔13〕。文帝聞植如此，而不聞則也。帝在洛陽，嘗從容言曰：「吾應天而禪，而聞有哭者，何也？」則謂爲見問〔14〕，須髯悉張，欲正論以對〔15〕。侍中傅巽掐〔二〕則曰〔16〕：「不謂卿也。」於是乃止。〔三〕
文帝問則曰：「前破酒泉、張掖，西域通使，敦煌獻徑寸大珠。可復求市益得不〔17〕？」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帝默然。
後則從行獵，槎桎拔〔18〕，失鹿。帝大怒，踞胡牀拔刀〔19〕，悉收督吏，將斬之。則稽首曰：「臣聞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而以獵戲多殺羣吏；愚臣以爲不可，敢以死請〔20〕！」帝曰：「卿，直臣也！」遂皆赦之。然以此見憚〔21〕。
黃初四年，左遷（東平）〔河東〕相〔22〕。未至，道病薨，諡曰剛侯。子怡嗣。怡薨，無子，弟愉襲封。愉，咸熙中爲尚書。〔四〕
【注釋】
〔1〕不受太守辛機：不讓太守辛機入境到職。
〔2〕郝昭：傳見本書卷三《明帝紀》裴注引《魏略》。
〔3〕大吏：重要官員。
〔4〕因釁：趁其內部有問題。
〔5〕倍氣：士氣倍增。
〔6〕詔命：指上文所說「不得西度」的詔命。
〔7〕專：自作決定。
〔8〕辭：聲稱。
〔9〕徇軍：在軍中示衆。
〔10〕所執：所關押的俘虜。
〔11〕佞人：逢迎諂媚的人。董昭最先爲曹操晉封魏公出謀畫策，所以受到蘇則的鄙視。
〔12〕植：即曹植。
〔13〕發服：脫下平常的衣服換上喪服。
〔14〕謂爲見問：以爲是查問自己。
〔15〕正論：以正當的理由。
〔16〕傅巽：傳見本書卷六《劉表傳》裴注引《傅子》。
〔17〕市益：購買。
〔18〕槎桎（chá zhì）：用來阻擋野獸的竹木籬笆。
〔19〕胡牀：一種可以摺疊的輕便坐具。由北方少數族地區傳入，故名。
〔20〕請：請求饒恕將要被處死的人員。
〔21〕見憚：受到皇帝的畏懼。實際上是曹丕討厭他。
〔22〕左遷：降職。按曹魏開始實行的九品官位分等制度，侍中爲第三品，郡國守相爲第五品，所以是降職。
【裴注】
〔一〕《魏名臣奏》載：「文帝令，問雍州刺史張既曰：『試守金城太守蘇則，既有綏民平夷之功，聞又出軍西定湟中，爲河西作聲勢，吾甚嘉之。則之功效，爲可加爵邑未邪？封爵重事，故以問卿。密白意，且勿宣露也。』既答曰：『金城郡，昔爲韓遂所見屠剝，死喪流亡；或竄戎狄，或陷寇亂：戶不滿五百。則到官，內撫凋殘，外鳩離散，今現戶千餘。又梁燒雜種羌，昔與遂同惡；遂斃之後，越出障塞。則前後招懷，歸就郡者三千餘落；皆恤以威恩，爲官效用。西平麴演等，倡造邪謀，則尋出軍，臨其項領；演即歸命送質，破絕賊糧。則既有恤民之效，又能和戎狄，盡忠效節。遭遇聖明，有功必錄；若則加爵邑，誠足以勸忠臣，勵風俗也。』」
〔二〕掐，音古洽反。
〔三〕《魏略》曰：「舊儀：侍中，親省起居；故俗謂之『執虎子』。始，則同郡吉茂者，是時仕甫歷縣令，遷爲冗散。茂見則，嘲之曰：『仕進不止執虎子。』則笑曰：『我誠不能效汝蹇蹇驅鹿車馳也！』初，則在金城，聞漢帝禪位，以爲崩也，乃發喪。後聞其在，自以不審，意頗默然。臨淄侯植自傷失先帝意，亦怨激而哭。其後文帝出遊，追恨臨淄，顧謂左右曰：『人心不同；當我登大位之時，天下有哭者。』時從臣知帝此言，有爲而發也；而則以爲爲己，欲下馬謝。侍中傅巽目之，乃悟。」
孫盛曰：「夫士不事其所非，不非其所事；趨捨出處，而豈徒哉！則既策名新朝，委質異代，而方懷二心，生忿欲奮爽言；豈大雅君子去就之分哉？《詩》云：『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士之二三，猶喪妃偶，況人臣乎？」
〔四〕愉字休豫。歷位太常、光祿大夫，見《晉百官名》。山濤《啓事》稱愉「忠篤有智意」。臣松之按：愉子紹，字世嗣。爲吳王師。石崇妻，紹之女兄也。紹有詩在《金谷集》。紹弟慎，左衛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