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于禁字文則，泰山鉅平人也〔1〕。黃巾起，鮑信招合徒衆，禁附從焉。
及太祖領兗州，禁與其黨俱詣，爲都伯〔2〕，屬將軍王朗。朗異之，薦禁才任大將（軍）。太祖召見，與語，拜軍司馬；使將兵詣徐州，攻廣戚；拔之，拜陷陣都尉。從討呂布於濮陽，別破布二營於城南；又別將破高雅於須昌。從攻壽張、定陶、離狐〔3〕，圍張超於雍丘，皆拔之。從征黃巾劉辟、黃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襲太祖營，禁帥麾下擊破之，斬（辟）邵等，盡降其衆。遷平虜校尉〔4〕。從圍橋蕤於苦，斬蕤等四將。從至宛，降張繡。
繡復叛，太祖與戰，不利；軍敗，還舞陰。是時軍亂，各間行求太祖；禁獨勒所將數百人，且戰且引，雖有死傷不相離。虜追稍緩，禁徐整行隊，鳴鼓而還。未至太祖所，道見十餘人被創裸走〔5〕。禁問其故，曰：「爲青州兵所劫。」初，黃巾降，號「青州兵」；太祖寬之，故敢因緣爲略〔6〕。禁怒，令其衆曰：「青州兵同屬曹公，而還爲賊乎！」乃討之，數之以罪。青州兵遽走，詣太祖自訴。禁既至，先立營壘，不時謁太祖〔7〕。或謂禁：「青州兵已訴君矣，宜促詣公辨之！」禁曰：「今賊在後，追至無時〔8〕；不先爲備，何以待敵？且公聰明，譖訴何緣！」徐鑿塹、安營訖，乃入謁，具陳其狀。太祖悅，謂禁曰：「淯水之難，吾其急也；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於是錄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
復從攻張繡於穰，擒呂布於下邳；別與史渙、曹仁攻眭固於射犬，破斬之。太祖初征袁紹，紹兵盛，禁願爲先登。太祖壯之，乃遣步卒二千人，使禁將，守延津以拒紹；太祖引軍還官渡。劉備以徐州叛，太祖東征之。紹攻禁，禁堅守，紹不能拔。復與樂進等將步騎五千，擊紹別營：從延津西南，緣河至汲、獲嘉二縣〔9〕，焚燒堡聚三十餘屯；斬首、獲生各數千，降紹將何茂、王摩等二十餘人。太祖復使禁別將屯原武，擊紹別營於杜氏津〔10〕，破之。遷裨將軍。後從還官渡。太祖與紹連營，起土山相對。紹射營中，士卒多死傷，軍中懼。禁督守土山，力戰，氣益奮。紹破，遷偏將軍。
冀州平。昌豨復叛，遣禁征之。禁急進攻豨；豨與禁有舊，詣禁降。諸將皆以爲豨已降，當送詣太祖。禁曰：「諸君不知公常令乎〔11〕？圍而後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節也。豨雖舊友，禁可失節乎！」自臨，與豨決，隕涕而斬之〔12〕。是時太祖軍淳于，聞而嘆曰：「豨降，不詣吾而歸禁，豈非命耶！」益重禁。〔一〕東海平，拜禁虎威將軍。
後與臧霸等攻梅成，張遼、張郃等討陳蘭。禁到，成舉衆三千餘人降；既降復叛，其衆奔蘭。遼等與蘭相持，軍食少；禁運糧前後相屬，遼遂斬蘭、成。增邑二百戶，並前千二百戶。
是時，禁與張遼、樂進、張郃、徐晃，俱爲名將；太祖每征伐，咸遞行爲軍鋒〔13〕，還爲後拒。而禁持軍嚴整，得賊財物，無所私入，由是賞賜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衆心。太祖常恨朱靈，欲奪其營。以禁有威重，遣禁將數十騎，齎令書，徑詣靈營，奪其軍；靈及其部衆，莫敢動。乃以靈爲禁部下督，衆皆震服。其見憚如此。
遷左將軍，假節、鉞；分邑五百戶，封一子列侯。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長安，使曹仁討關羽於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水數丈，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望水，無所迴避。羽乘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惟龐德不屈節而死。太祖聞之，哀嘆者久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會孫權擒羽，獲其衆，禁復在吳。
文帝踐阼，權稱藩，遣禁還。帝引見禁，鬚髮皓白，形容憔悴，泣涕頓首。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14〕。〔二〕拜爲安遠將軍〔15〕，欲遣使吳。先令北詣鄴，謁高陵〔16〕；帝使預於陵屋，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慚恚發病，薨。子圭，嗣封益壽亭侯。諡禁曰厲侯。
【注釋】
〔1〕鉅平：縣名。縣治在今山東泰安市南。
〔2〕都伯：軍隊小分隊的隊長。曹魏軍隊每五人一伍，設伍長一人；十人一什，設什長一人。什長之上即是都伯。
〔3〕離狐：縣名。縣治在今山東東明縣東北。
〔4〕平虜校尉：官名。領兵征伐。
〔5〕被創：受傷。
〔6〕因緣：憑藉。
〔7〕時：及時。
〔8〕無時：時間無法預測。意思是隨時可以追上。
〔9〕汲：縣名。縣治在今河南衛輝市西南。
〔10〕杜氏津：黃河古津渡名。在今河南原陽縣西北。
〔11〕常令：長期實施的命令。指下句所說的受到包圍然後投降的俘虜一律處死不赦免。
〔12〕隕涕：流淚。
〔13〕遞行：輪換。
〔14〕荀林父：即荀桓子。他曾率晉軍與楚軍交戰，大敗。晉景公依然重用他，三年後又率軍擊敗赤狄，滅潞氏。孟明視：百里奚的兒子。名視，字孟明。前 627 年，率軍攻鄭，回軍途中被晉軍襲擊，兵敗被俘。不久被釋放回國，秦穆公依然重用他。後來終於率軍擊敗晉軍，復仇。事見《史記》卷五《秦本紀》。
〔15〕安遠將軍：官名。這是賜給于禁的一個安慰性職務，不領兵。
〔16〕高陵：在鄴縣的曹操陵墓。
【裴注】
〔一〕臣松之以爲：圍而後降，法雖不赦；囚而送之，未爲違命。禁曾不爲舊交，希冀萬一；而肆其好殺之心，以戾衆人之議。所以卒爲降虜，死加惡諡，宜哉！
〔二〕《魏書》載制曰：「昔荀林父敗績於邲，孟明喪師於崤；秦、晉不替，使復其位；其後晉獲狄土，秦霸西戎。區區小國，猶尚若斯，而況萬乘乎？樊城之敗，水災暴至，非戰之咎。其復禁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