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毓字稚叔。年十四，爲散騎侍郎，機捷談笑，有父風。
太和初，蜀相諸葛亮圍祁山。明帝欲〔親〕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貴廟勝，功尚帷幄；不下殿堂之上，而決勝千里之外。車駕宜鎮守中土，以爲四方威勢之援。今大軍西征，雖有百倍之威；於關中之費，所損非一。且盛暑行師，詩人所重〔1〕。實非至尊動軔之時也〔2〕。」遷黃門侍郎。
時大興洛陽宮室，車駕便幸許昌，天下當朝正許昌〔3〕。許昌逼狹，於城南以氈爲殿，備設魚龍曼延〔4〕，民疲勞役。毓諫，以爲：「水旱不時〔5〕，帑藏空虛〔6〕，凡此之類，可須豐年。」又上「宜復關內開荒地，使民肆力於農」。事遂施行。
正始中，爲散騎（侍郎）〔常侍〕。大將軍曹爽，盛夏興軍伐蜀；蜀拒守，軍不得進。爽方欲增兵，毓與書曰：「竊以爲廟勝之策，不臨矢石〔7〕；王者之兵，有徵無戰。誠以干戚可以服有苗〔8〕，退舍足以納原寇〔9〕；不必縱吳漢於江關〔10〕，騁韓信於井陘也〔11〕。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蓋自古之政。惟公侯詳之。」爽無功而還。後以失爽意，徙侍中。出爲魏郡太守。爽既誅，入爲御史中丞、侍中、廷尉。聽君父已沒〔12〕，臣子得爲理謗〔13〕；及士爲侯〔14〕，其妻不復配嫁〔15〕：毓所創也。
正元中，毌丘儉、文欽反〔16〕。毓持節，至揚、豫州班行赦令〔17〕，告諭士民。還爲尚書。
諸葛誕反，大將軍司馬文王議自詣壽春討誕〔18〕。會吳大將孫壹率衆降，或以爲：「吳新有釁〔19〕，必不能復出軍〔20〕。東兵已多〔21〕，可須後問〔22〕。」毓以爲：「夫論事料敵，當以己度人。今誕舉淮南之地，以與吳國；孫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過三百：吳之所失，蓋爲無幾。若壽春之圍未解，而吳國之內轉安，未可必其不出也〔23〕。」大將軍曰：「善！」遂將毓行。〔一〕
淮南既平，爲青州刺史，加後將軍；遷都督徐州諸軍事，假節；又轉都督荊州。景元四年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惠侯。子駿嗣。
毓弟會，自有傳。
【注釋】
〔1〕詩人：這裡指《詩經》詩歌的作者。《詩經·六月》寫了周王朝軍隊六月盛夏出征，每天只能行軍三十里等情況。
〔2〕軔：停車時塞在車輪下嚴防止車輛滑動的木頭。動軔指出動。
〔3〕朝正（zhēng）：正月初一日中央與地方官員朝見皇帝的儀式。
〔4〕魚龍曼延：古代一種雜技性質的大型表演。
〔5〕不時：沒有規律。意思是氣候反常。
〔6〕帑（tǎng ）藏：國庫。
〔7〕不臨矢石：指不需要動手作戰。
〔8〕干戚：盾牌和長斧。傳說在虞舜時，有苗族不服從，舜沒有派兵進攻，而是致力搞好內政，只在殿堂上象徵性舞動了一下盾牌和長斧，有苗族就來歸順了。見《淮南子·齊俗訓》。
〔9〕舍：三十里的行軍路程。原：先秦國名。在今河南濟源市西北。前 635 年，晉文公出兵圍攻原國，下令三天後晉軍仍然攻不下原國城池，就解圍撤退。三天後他果然履行諾言，原國敬佩晉文公講信義，在晉軍後撤三十里時主動投降。事見《左傳》僖公二十五年。
〔10〕吳漢（？—公元 44）：字子顏。南陽郡宛縣人。早年以販馬爲業，新莽末年追隨劉秀起兵，屢建戰功。劉秀即位後，任大司馬，封廣平侯。率軍進入益州消滅公孫述割據勢力，名列東漢二十八名開國元勛之一。傳見《後漢書》卷十八。江關：關隘名。在今重慶市原奉節縣東長江北岸的赤甲山上，扼三峽西口。公元35 年，吳漢率數萬精兵由江關進入益州，攻滅公孫述。
〔11〕井陘（xíng）：關隘名。在今河北井陘縣北井陘山上。前 204 年，漢將韓信在此以兵數萬，擊破號稱二十萬衆的趙國軍隊，俘趙王歇。事見《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
〔12〕沒：死亡。
〔13〕理謗：申冤。
〔14〕士：這裡指專門承擔兵役的士家。
〔15〕配嫁：官方代爲選配對象讓寡婦再嫁。當時社會中男多女少，爲了促進人口增長，官方採取強制寡婦再嫁的措施。選配的對象中，軍隊將士又是重點，這樣既能保證將來的兵源，又可穩定軍心。
〔16〕文欽（？—公元 258）：事附本書卷二十八《毌丘儉傳》和《諸葛誕傳》。
〔17〕豫州：州名。治所在今河南正陽縣東北。
〔18〕司馬文王：指司馬昭。
〔19〕有釁：內部出問題。指孫壹從孫吳前來投奔曹魏。
〔20〕出軍：指出兵援救諸葛誕。
〔21〕東兵：指曹魏在淮南一帶的駐軍。
〔22〕須後問：等待稍後的消息。
〔23〕必：肯定。
【裴注】
〔一〕臣松之以爲：諸葛誕舉淮南以與吳，孫壹率三百人以歸魏。謂吳「有釁」，本非有理之言；毓之此議，蓋何足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