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正始二年，太僕陶丘一、永寧衛尉孟觀、侍中孫邕、中書侍郎王基薦寧曰〔1〕：
臣聞龍鳳隱耀〔2〕，應德而臻；明哲潛遁，俟時而動。是以鸑鷟鳴岐〔3〕，周道隆興；四皓爲佐，漢帝用康〔4〕。伏見太中大夫管寧，應二儀之中和〔5〕，總九德之純懿〔6〕；含章素質〔7〕，冰潔淵清；玄虛澹泊，與道逍遙；娛心黃、老〔8〕，游志六藝；升堂入室，究其閫奧〔9〕；韜古今於胸懷，包道德之機要。中平之際，黃巾陸梁；華夏傾盪，王綱弛頓。遂避時難，乘桴越海；羈旅遼東，三十餘年。在乾之姤〔10〕，匿景藏光；嘉遁養浩〔11〕，韜韞儒墨〔12〕；潛化傍流，暢於殊俗〔13〕。
黃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疇咨羣公〔14〕，思求俊乂；故司徒華歆，舉寧應選。公車特徵，振翼遐裔〔15〕，翻然來翔〔16〕。行遇屯厄〔17〕，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爲光祿勛。寧疾彌留，未能進道。
今寧舊疾已瘳，行年八十，志無衰倦。環堵篳門〔18〕，偃息窮巷；飯粥餬口，并日而食〔19〕；吟詠《詩》、《書》，不改其樂。困而能通，遭難必濟；經危蹈險，不易其節；金聲玉色，久而彌彰。揆其終始〔20〕，殆天所祚〔21〕；當贊大魏，輔亮雍熙〔22〕。袞職有闕〔23〕，羣下屬望。昔高宗刻像〔24〕，營求賢哲；周文啓龜〔25〕，以卜良佐。況寧前朝所表〔26〕，名德已著？而久棲遲，未時引致〔27〕；非所以奉遵明訓，繼成前志也。
陛下踐阼，纂承洪緒；聖敬日躋〔28〕，超越周成。每發德音〔29〕，動咨師傅〔30〕。若繼二祖招賢故典，賓禮俊邁〔31〕，以廣緝熙〔32〕；濟濟之化，侔於前代。寧清高恬泊，擬跡前軌；德行卓絕，海內無偶。歷觀前世玉帛所命〔33〕，申公、枚乘、周黨、樊英之儔〔34〕，測其淵源，覽其清濁，未有厲俗獨行若寧者也！誠宜束帛加壁，備禮徵聘；仍授几杖〔35〕，延登東序〔36〕；敷陳墳素〔37〕，坐而論道；上正璇璣〔38〕，協和皇極〔39〕；下阜羣生〔40〕，彝倫攸敘〔41〕：必有可觀，光益大化。若寧固執匪石〔42〕，守志箕山〔43〕；追跡洪崖〔44〕，參蹤巢、許〔45〕：斯亦聖朝同符唐、虞，「優賢揚歷」，垂聲千載。〔一〕雖出處殊途〔46〕，俯仰異體〔47〕，至於興治美俗，其揆一也〔48〕。
【注釋】
〔1〕永寧衛尉：官名。負責保衛永寧宮郭太后。中書侍郎：官名。負責起草皇帝的詔命文書。
〔2〕耀：光輝。
〔3〕鸑鷟（yuè zhuó）：鳳凰的別名。岐：山名。在今陝西岐山縣東北。周代先民曾聚居在岐山之下。據說周朝興起之前，有鸑鷟鳴於岐山。見《國語》卷一《周語》上。
〔4〕漢帝：指西漢惠帝劉盈（前 211—前 188）。劉邦的太子。前 195 至前 188 年在位。事見《漢書》卷二。康：平安。劉邦在世時曾想廢黜劉盈，張良請來東園公等四位年高有德的隱士，讓他們侍從太子。劉邦看到後很感吃驚，打消了原來的念頭。事見《史記》卷五十五《留侯世家》。
〔5〕二儀：天地。
〔6〕九德：九種品德。具體內容各書所載不同，按《逸周書·常訓》所載，是忠、信、敬、剛、柔、和、固、貞、順。
〔7〕含章：具有文采。指外部表現。
〔8〕黃、老：黃帝和老子。這裡指屬於先秦道家的黃老之學。
〔9〕閫奧：內室。比喻幽深隱微的道理。
〔10〕乾之姤（gòu）：《周易》的《姤》卦是由下面的巽卦和上面的乾卦組成。六爻中上面五爻都是陽爻，只有最下面一爻是陰爻，形成一陰對抗五陽，被認爲是陰氣太盛。這裡比喻社會處於失去平衡的動盪階段。
〔11〕嘉遁：成功地實行退避。
〔12〕韜韞：蓄藏。墨：指由墨子開創的墨家學說。墨子是春秋、戰國之際的思想家。名翟，宋國人。他的學說主張兼愛、尚賢、尚同、節儉等。現存《墨子》五十三篇。
〔13〕殊俗：邊遠地區的特殊風俗。
〔14〕疇咨：諮詢。
〔15〕遐裔：邊遠地區。
〔16〕翻然：迅速迴轉飛翔的樣子。
〔17〕屯厄：艱難的厄運。《周易》中的《屯》卦，象徵剛柔開始鬥爭時出現的艱難情況。
〔18〕環堵：指狹隘的居室。篳門：竹片或樹枝編的門。環堵篳門是貧民住處。
〔19〕并日而食：兩天才吃一天的口糧。
〔20〕揆（kuí）：衡量考察。
〔21〕祚：賜福。
〔22〕雍熙：和平歡樂的樣子。比喻天下太平。
〔23〕袞職：指三公的職位。
〔24〕高宗：即商代國王武丁。相傳他生長在民間，即位後重用傅說（yuè）等人，國勢復興，先後對四面的部族進攻。在位五十九年。事見《史記》卷三《殷本紀》。刻像：畫出人的形象。傳說武丁在夢中遇到聖人，醒來後令人畫出夢中人的形象四處尋找，最後找到了傅說。見《離騷》王逸注。
〔25〕啓龜：使用龜甲占卜。據說有一次周文王出獵，事前占卜，說是要獵獲的不是野獸，而是優秀的輔佐大臣，結果在渭河北岸碰到了呂尚。見《史記》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
〔26〕前朝：指漢朝。表：指曹操爲司空時曾辟管寧爲下屬。
〔27〕未時：未能及時。
〔28〕聖敬：指帝王的道德。日躋：一天天增高。
〔29〕每：常常。
〔30〕動：動輒。師傅：太師、太傅。實際上當時只設了太傅，由司馬懿擔任。
〔31〕俊邁：優秀出衆的人。
〔32〕緝熙：光明的樣子。
〔33〕玉帛所命：指徵求隱士。古代徵求隱士出來做官，通常是用玉璧、束帛（捆好的帛）做聘禮。
〔34〕申公：西漢初魯縣（今山東曲阜市）人。擅長講授《詩經》，有弟子上千人，八十多歲時，漢武帝徵召他入京，詢問政事，他說：「爲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傳見《漢書》卷八十八。枚乘：字叔，臨淮郡淮陰（今江蘇淮安市淮陰區）人。西漢著名文學家。擅長辭賦。老年時受漢武帝徵召，途中病死。傳見《漢書》卷五十一。周黨：字伯況，太原郡廣武（今山西代縣西南）人。隱居不仕。東漢光武帝曾徵召他入京，他堅決辭官不就，得到允許，回家隱居終老。傳見《後漢書》卷八十三《逸民列傳》。樊英：字季齊，南陽郡魯陽（今河南魯山縣）人。擅長經學和方術。東漢朝廷多次徵召他，不應。後應徵到洛陽，任五官中郎將，不久去職回家。傳見《後漢書》卷八十二上《方術列傳》上。
〔35〕幾（jī）：坐下時身體倚靠的小桌。1986 年安徽馬鞍山市在考古發掘中，從孫吳名將朱然墓內發現了三國時期幾的實物，呈弧形。當時的老年人坐則憑几，行則拄杖。賜几杖是表示尊老。
〔36〕東序：古代君主供養國內有德老年人的地方。
〔37〕墳素：指古代文獻。這是當時習語。墳是三皇的書，素是孔子著作。
〔38〕璇璣：古代的天文儀器。全稱是璇璣玉衡。漢代叫渾天儀。正璇璣即校正天文曆法。
〔39〕皇極：皇家至高無上的原則。
〔40〕阜：使富足。
〔41〕彝倫：倫常。人與人之間的道德關係。敘：得到很好的安排。
〔42〕匪石：指本心。《詩經·柏舟》有「我心匪石，不可轉也」的句子，所以用匪石指代本心。
〔43〕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登封市東南。
〔44〕洪崖：傳說中的仙人。從軒轅到唐堯，活了三千多歲。
〔45〕參蹤：追隨。巢、許：巢父、許由。是唐堯時的兩位隱士。傳說曾在箕山隱居。
〔46〕出處：出仕和隱居。
〔47〕俯：指俯首爲臣僚。仰：指仰頭不受拘束當隱士。
〔48〕揆：道理。
【裴注】
〔一〕《今文尚書》曰「優賢揚歷」，謂揚其所歷試。左思《魏都賦》曰「優賢著於揚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