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1〕；數遣人訊問其母〔2〕，並致餉遺〔3〕。時融以黃巾寇暴，出屯都昌〔4〕，爲賊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慈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後，贍恤殷勤，過於故舊。今爲賊所圍，汝宜赴之！」
慈留三日，單步徑至都昌。時圍尚未密，夜伺間隙，得入見融。因求兵出斫賊，融不聽，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圍日逼。融欲告急平原相劉備，城中人無由得出。慈自請求行，融曰：「今賊圍甚密，衆人皆言不可；卿意雖壯，無乃實難乎〔5〕？」慈對曰：「昔府君傾意於老母〔6〕，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來必有益也。今衆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豈府君愛顧之義，老母遣慈之意邪！事已急矣，願府君無疑！」融乃然之。
於是嚴行蓐食〔7〕，須明〔8〕，便帶鞬攝弓上馬〔9〕；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10〕，開門直出。外圍下左右人並驚駭，兵馬互出。慈引馬至城下塹內，植所持的各一〔11〕，出射之；射之畢，逕入門。明晨，復如此，圍下人或起或臥；慈復植的，射之畢，復入門。明晨，復出如此，無復起者；於是（下）鞭馬，直突圍中馳去。比賊覺知〔12〕，慈行已過；又射殺數人，皆應弦而倒，故無敢追者。
遂到平原，說備曰：「慈，東萊之鄙人也〔13〕。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黨〔14〕；特以名志相好〔15〕，有分災共患之義。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區區〔16〕，延頸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圍，從萬死之中自托於君：惟君所以存之！」備斂容答曰〔17〕：「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隨慈。賊聞兵至，解圍散走。
融既得濟，益奇貴慈。曰：「卿，吾之少友也！」事畢，還啓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孔北海也！」
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慈自遼東還，未與相見，暫渡江到曲阿見繇；未去，會孫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爲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18〕！」但使慈偵視輕重〔19〕：時獨與一騎，猝遇策。策從騎十三，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20〕。慈便前斗，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21〕；慈亦得策兜鍪〔22〕。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
慈當與繇俱奔豫章，而遁於蕪湖〔23〕，亡入山中，稱丹楊太守。是時，策已平定宣城以東〔24〕，惟涇以西六縣未服〔25〕。慈因進住涇縣，立屯府〔26〕，大爲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討，遂見囚執。
【注釋】
〔1〕北海：王國名。治所在今山東昌樂縣西。孔融（公元 153—208）：傳見本書卷十二《崔琰傳》裴注引《續漢書》、《九州春秋》、《漢紀》。又見《後漢書》卷七十。
〔2〕訊問：問候。
〔3〕餉遺（wèi）：饋贈。
〔4〕都昌：縣名。縣治在今山東昌邑市西北。
〔5〕無乃：恐怕是。
〔6〕府君：對郡太守、國相的尊稱。也稱明府。
〔7〕嚴行：穿戴齊備。蓐（rú）食：飽餐。
〔8〕須明：等到天明。
〔9〕鞬（jiàn）：裝弓的皮袋。
〔10〕的：箭靶。
〔11〕植：樹立。
〔12〕比（bì）：等到。
〔13〕鄙人：鄙賤的人。
〔14〕比：（家庭住處的）接近。鄉黨：指鄉親。相傳周代以一萬二千五百家爲一鄉。五百家爲一黨。
〔15〕特：只不過。名志：聲名志向。
〔16〕區區：心意誠摯。
〔17〕斂容：收斂笑容。指神情變得嚴肅。
〔18〕許子將：即許劭（公元150—195）。字子將。汝南郡平輿（今河南平輿縣西北）人。與堂兄許靖齊名，都擅長品評人物。每個月更換被評論的對象，當時稱之爲「汝南月旦評」。曾評曹操是「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傳見《後漢書》卷六十八。
〔19〕偵視輕重：偵察（敵情）嚴重與否。
〔20〕黃蓋：傳見本書卷五十五。
〔21〕手戟：一種隨身攜帶的短兵器。
〔22〕兜鍪（mōu）：頭盔。
〔23〕蕪湖：縣名。縣治在今安徽蕪湖市。
〔24〕宣城：縣名。縣治在今安徽宣城市宣州區西。
〔25〕涇：縣名。縣治在今安徽涇縣西北。
〔26〕屯府：營壘府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