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赤烏元年春，鑄當千大錢。
夏，呂岱討廬陵賊；畢，還陸口。
秋八月，武昌言麒麟現〔1〕。有司奏言：「麒麟者，太平之應，宜改年號。」詔曰：「間者赤烏集於殿前〔2〕，朕所親見。若神靈以爲嘉祥者，改年宜以赤烏爲元。」羣臣奏曰：「昔武王伐紂〔3〕，有赤烏之祥〔4〕；君臣觀之，遂有天下：聖人書策，載述最詳者。以爲近事既嘉，親見又明也。」於是改年。步夫人卒〔5〕，追贈皇后。
初，權信任校事呂壹〔6〕。壹性苛慘〔7〕，用法深刻〔8〕。太子登數諫，權不納，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奸罪發露，伏誅。權引咎責躬〔9〕；乃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10〕，因問時事所當損益。
禮還，復有詔責數諸葛瑾、步騭、朱然、呂岱等曰〔11〕：「袁禮還，雲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12〕，並〔咨〕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13〕。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14〕；至乃懷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此悵然，深自刻怪〔15〕！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措，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衆意〔16〕，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17〕；不爾，何緣乃至於此乎？自孤興軍五十年，所役賦凡百皆出於民。天下未定，孽類猶存；士民勤苦，誠所貫知〔18〕。然勞百姓，事不得已耳！與諸君從事〔19〕，自少至長，發有二色〔20〕；以謂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計〔21〕，足用相保。盡言直諫，所望諸君；拾遺補闕，孤亦望之。昔衛武公年過志壯〔22〕，勤求輔弼，每獨嘆責。〔一〕且布衣韋帶〔23〕，相與交結；分成好合，尚汙垢不異〔24〕。今日諸君，與孤從事；雖君臣義存，猶謂骨肉不復是過〔25〕；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26〕！同船濟水，將誰與易〔27〕？齊桓，諸侯之霸者耳〔28〕：有善管子未嘗不嘆〔29〕，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仍執嫌難〔30〕。以此言之，孤於齊桓良優〔31〕，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因事當笑。共定大業，整齊天下，當復有誰？凡百事要〔32〕，所當損益；樂聞異計，匡所不逮〔33〕。」
【注釋】
〔1〕麒麟：傳說中的一種神獸。獨角，身像鹿，尾像牛，全身有鱗甲，是吉祥的象徵。
〔2〕間（jiān）者：近來。赤烏：傳說中一種紅色的神鳥。也是吉祥的象徵。
〔3〕武王：即周武王。姬姓，名發。周文王的兒子。他率軍滅商，建立西周王朝。事見《史記》卷四《周本紀》。紂：又稱帝辛。商王朝最後的君主。事見《史記》卷三《殷本紀》。
〔4〕赤烏之祥：傳說周武王伐紂時，有火光化爲赤烏。見《尚書大傳·大誓》。
〔5〕步夫人（？—公元 238）：傳見本書卷五十。
〔6〕校事：官名。正式的名稱是中書典校郎。負責審查官府文書。又稱典校。
〔7〕苛慘：苛刻狠毒。
〔8〕深刻：深重。
〔9〕責躬：責備自己。
〔10〕中書郎：官名。即中書侍郎。負責起草皇帝的詔命文書。
〔11〕責數：責備。步騭（？—公元 247）：傳見本書卷五十二。呂岱（公元 161—256）：傳見本書卷六十。
〔12〕子瑜：諸葛瑾的字。子山：步騭的字。義封：朱然的字。定公：呂岱的字。
〔13〕伯言：陸遜的字。承明：潘濬的字。
〔14〕辛苦：悲苦。
〔15〕刻怪：奇怪。
〔16〕有以：有什麼事情。
〔17〕嫌難：顧忌礙難。
〔18〕貫知：深知。
〔19〕從事：相處。
〔20〕二色：指黑髮與白髮。
〔21〕分（fèn）計：情分和關係。
〔22〕衛武公（？—前 758）：名和。西周時衛國的君主。前 812 至前 758 年在位。曾幫助周王朝抵抗犬戎。事見《史記》卷三十七《衛世家》。年過：年老。衛武公九十五歲時，還要求臣下給自己多提意見，以求搞好政治。見《國語·楚語》上。
〔23〕韋帶：皮帶。布衣韋帶是平民裝束，這裡指平民。
〔24〕汙垢：指處於困難處境。不異：交情不變。
〔25〕不復是過：不再能超過這種關係。
〔26〕從容：偷閒。指放手不管。
〔27〕將誰與易：還能把誰換一下嗎。
〔28〕齊桓：即齊桓公（？—前 643）。姜姓。名小白，齊國國君。前 685 至前 643 年在位。在位期間任用管仲實施政治改革，國力迅速增強，終於成爲春秋「五霸」之首。傳見《史記》卷三十二。
〔29〕管子：即管仲（？—前 645）。名夷吾，字仲。春秋初期政治家。受齊桓公重用，推行多方面改革，國力大振。在此基礎上，以「尊王攘夷」爲號召，使齊桓公成爲春秋時期第一個霸主。傳見《史記》卷六十二。
〔30〕仍：乃。
〔31〕良優：更好一點。
〔32〕凡百：各種各樣。事要：事情重要者。
〔33〕匡：匡正。不逮：（考慮）不周到的。
【裴注】
〔一〕《江表傳》曰：「權又云：『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衆之所積也！夫能以駁致純，不惟積乎？故能用衆力，則無敵於天下矣；能用衆智，則無畏於聖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