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黃龍三年，建昌侯慮爲鎮軍大將軍〔1〕，屯半州。以綜爲長史，外掌衆事，內授書籍。
慮卒，入守賊曹尚書〔2〕。遷尚書僕射。時公孫淵降而復叛，權盛怒，欲自親征。綜上疏諫曰：
夫帝王者，萬國之元首，天下之所系命也。是以居則重門擊柝以戒不虞〔3〕，行則清道按節以養威嚴〔4〕；蓋所以存萬安之福，鎮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時〔5〕，托乘桴浮海之語〔6〕；季由斯喜〔7〕，拒以無所取（才）〔材〕〔8〕。漢元帝欲御樓船〔9〕，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10〕。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諺曰：「千金之子〔11〕，坐不垂堂〔12〕。」況萬乘之尊乎？
今遼東戎貊小國〔13〕，無城池之固，備御之術；器械銖鈍〔14〕，犬羊無政；往必擒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15〕，谷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猝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 〔16〕，有成山之難〔17〕。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18〕，人船異勢〔19〕。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霧冥其上〔20〕，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21〕，轉相汙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
天生神聖，顯以符瑞〔22〕；當乘平喪亂〔23〕，康此民物〔24〕；嘉祥日集，海內垂定〔25〕；逆虜凶虐，滅亡在近。中國一平〔26〕，遼東自斃，但當拱手以待耳。今乃違必然之圖〔27〕，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28〕，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29〕。斯誠羣僚所以傾身側息〔30〕，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31〕；遵乘橋之安，遠履冰之險。則臣子賴祉〔32〕，天下幸甚！時羣臣多諫，權遂不行。
正月乙未〔33〕，權敕綜：祝祖不得用常文〔34〕。綜承詔，猝造文義，信辭燦爛〔35〕。權曰：「復爲兩頭〔36〕，使滿三也。」綜復再祝，辭令皆新：衆咸稱善。
赤烏三年，徙選曹尚書。五年〔37〕，爲太子少傅〔38〕，領選職如故。〔一〕
六年春〔39〕，卒。凡所著詩、賦、難、論數萬言〔40〕，名曰《私載》；又定《五宗圖述》、《二京解》，皆傳於世。
【注釋】
〔1〕慮：即孫慮（公元 213—232）。傳見本書卷五十九。鎮軍大將軍：官名。領兵征伐。
〔2〕賊曹尚書：官名。主管清除各地的武裝叛亂。當時習稱造反作亂者爲賊。
〔3〕重（chóng）：重複設置。柝（tuó）：巡夜者敲擊的梆子。
〔4〕按節：用節杖來止住（路上的行人）。指進行戒嚴。
〔5〕孔子（前 551—前 479）：春秋末期的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儒家的創始者。孔氏，名丘，字仲尼，後世尊稱爲孔子。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市東南）人。五十歲時任魯國司寇，實施抑制家臣勢力的政策，結果失敗。隨後週遊宋、衛、陳、蔡、齊、楚等國，未受重用。晚年致力於教育和古代文獻整理。相傳他曾整理《詩經》、《尚書》，又刪定魯史官所記的《春秋》。其弟子先後有三千人，其中著名的有七十餘人。孔子學說以「仁」爲中心，兩千年來一直在封建文化中占據正統地位，對後世影響很大。傳見《史記》卷四十七。疾時：對時局不滿。
〔6〕桴（fú）：小筏子。孔子曾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仲由）與？」見《論語·公冶長》。
〔7〕季由：即仲由。仲由聽了孔子說乘桴浮海的話後，高興得很。
〔8〕拒以無所取材：孔子說乘桴浮海是一種氣話，看到仲由信以爲真，馬上又說：「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其中「無所取材」一句，解釋不一，這裡認爲孔子以沒有地方能採到做桴的木材爲由打消仲由的念頭。
〔9〕漢元帝：即劉奭（前76—前 33）。西漢皇帝。前 49 至前 33 年在位。愛好儒術，先後任命一些儒生出身的人爲丞相。但又重用宦官，加重賦役，政治開始衰落。事詳《漢書》卷九。御：皇帝行爲的代稱。這裡指乘坐。樓船：艙面建有樓房的大船。
〔10〕薛廣德：字長卿。沛郡相縣（今安徽淮北市西北）人。精於儒學。西漢元帝時任御史大夫。元帝想乘樓船，他擋住座車，聲言要用自殺來勸阻。傳見《漢書》卷七十一。
〔11〕千金之子：比喻有錢人家的子弟。漢代以金一斤爲一金，約值錢一萬。這兩句出自《史記》卷一百一《袁盎傳》。
〔12〕垂堂：在堂屋的屋簷正下方。不坐在這裡是避免屋瓦掉下而被擊傷。
〔13〕戎：少數族的泛稱。貊（mò）：東北方少數族名。
〔14〕銖（zhū）：鈍。
〔15〕埆（què）：不肥沃。
〔16〕滉 （huàng yǎng）：（水面）廣闊的樣子。
〔17〕成山：地名。在今山東榮成市東北成山角。是山東半島的最東端。從江東渡海到遼東要經過這裡。
〔18〕倏（shū）忽：一轉眼。
〔19〕異勢：改變形勢。指由主動變爲被動。
〔20〕冥：遮蓋。
〔21〕善：容易。流腫：傳染病名。有人認爲是腳氣。
〔22〕符瑞：古人所說的表示君主受命於天的祥瑞徵兆。
〔23〕乘平：戰勝平定。
〔24〕康：使……安樂。民物：民衆。
〔25〕垂：將要。
〔26〕中國：中原。
〔27〕必然之圖：必定成功的計劃。
〔28〕重計：大計。
〔29〕開闢：開天闢地。
〔30〕側息：側身呼吸。傾身側息是心中憂慮時的動作。
〔31〕赫斯：赫是勃然大怒的樣子。斯相當於而。《詩經·皇矣》有「王赫斯怒」的詩句，後世即常以赫斯指君主的震怒。
〔32〕賴祉：指享福。
〔33〕乙未：指嘉禾三年（公元 234）正月初十日。
〔34〕祝：祭祀時的禱告。祖：祖宗。常文：指宗廟祭祀時的常用文辭。
〔35〕信辭：感情真實的文辭。燦爛：文采艷麗的樣子。《老子》有「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的說法。這裡說薛綜的祝文既信且美。
〔36〕兩頭：兩篇。
〔37〕五年：赤烏五年（公元 242）。
〔38〕太子少傅：官名。太子的第二位輔導老師。地位略低於太子太傅。除輔導太子外，還統管太子宮中的官員。
〔39〕六年：赤烏六年（公元 243）。
〔40〕難（nàn）：對別人論點進行反駁的文章。
【裴注】
〔一〕《吳書》曰：「後權賜綜紫綬囊；綜陳讓：紫色非所宜服。權曰：『太子年少，涉道日淺；君當博之以文，約之以禮；茅土之封，非君而誰？』是時，綜以名儒居師傅之位，仍兼選舉：甚爲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