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呂岱從交州召出。綜懼繼岱者非其人，上疏曰：
昔帝舜南巡，卒於蒼梧〔1〕；秦置桂林、南海、象郡〔2〕：然則四國之內屬也，有自來矣。趙佗起番禺〔3〕，懷服百越之君〔4〕：珠官之南是也〔5〕。
漢武帝誅呂嘉〔6〕，開九郡〔7〕，設交阯刺史以鎮監之〔8〕。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9〕，重譯乃通〔10〕。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結徒跣〔11〕，貫頭左衽〔12〕；長吏之設，雖有若無。自斯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間。稍使學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及後錫光爲交阯〔13〕，任延爲九真太守〔14〕，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15〕；爲設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學校，導之經義。由此以降，四百餘年〔16〕，頗有（似）〔士〕類。
自臣昔客始至之時〔17〕，珠崖除州縣嫁娶，皆須八月引戶〔18〕，人民集會之時；男女自相可適〔19〕，乃爲夫妻：父母不能止。交阯糜泠、九真都龐二縣〔20〕，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爲俗；長吏恣聽，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裸體，不以爲羞。由此言之，可謂蟲豸〔21〕，有；面目耳〔22〕。然而士廣人衆，阻險毒害；易以爲亂，難使從治。縣官羈縻〔23〕，示令威服；田戶之租賦，才取供辦〔24〕；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25〕，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26〕。
然在九甸之外〔27〕，長吏之選，類不精核〔28〕。漢時法寬，多自放恣，故數反，違法。珠崖之廢〔29〕，起於長吏睹其好發，髡取爲髲〔30〕。及臣所見，南海黃蓋爲日南太守〔31〕；下車以供設不豐〔32〕，撾殺主簿〔33〕：仍見驅逐〔34〕。九真太守儋萌，爲妻父周京作主人〔35〕，並請大吏；酒酣作樂，功曹番歆，起舞屬京〔36〕，京不肯起；歆猶迫強，萌忿，杖歆，亡於郡內〔37〕。歆弟苗，帥衆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38〕。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討，卒不能克。又故刺史會稽朱符，多以鄉人虞褒、劉彥之徒，分作長吏；侵虐百姓，強賦於民〔39〕。黃魚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賊並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離喪亡。次得南陽張津，與荊州牧劉表爲隙〔40〕；兵弱敵強，歲歲興軍。諸將厭患，去留自在；津小檢攝〔41〕，威武不足；爲所陵侮，遂至殺沒。後得零陵賴恭〔42〕，先輩仁謹〔43〕，不曉時事。表又遣長沙吳巨，爲蒼梧太守。巨，武夫輕悍，不爲恭服；（所取）〔輒〕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騭。是時津故將夷廖、錢博之徒尚多，騭以次鋤治；綱紀適定〔44〕，會仍召出。呂岱既至，有士氏之變〔45〕。越軍南征，平討之日，改置長吏，彰明王綱〔46〕；威加萬里，大小承風。由此言之，綏邊撫裔〔47〕，實有其人。
牧伯之任〔48〕，既宜清能〔49〕；荒流之表〔50〕，禍福尤甚。今日交州，雖名粗定，尚有高涼宿賊〔51〕；其南海、蒼梧、鬱林、珠官四郡界未綏，依作寇盜，專爲亡叛逋逃之藪〔52〕。若岱不復南〔53〕，新刺史宜得精密〔54〕，檢攝八郡〔55〕，方略智計，能稍稍以漸（能）治高涼者。假其威寵，借之形勢，責其成效，庶幾可補復〔56〕。如但中人〔57〕，近守常法，無奇數異術者；則羣惡日滋，久遠成害。故國之安危，在於所任，不可不察也。
竊懼朝廷忽輕其選，故敢竭愚情，以廣聖思。
【注釋】
〔1〕蒼梧：山名。在今湖南寧遠縣南。又名九嶷山。相傳舜死後埋在這裡。山在西漢蒼梧郡（治所在今廣西梧州市）的北界。
〔2〕桂林：秦郡名。治所在今廣西桂平市西南。南海：秦郡名。治所在今廣東廣州市。象郡：秦郡名。治所在今廣西崇左市。
〔3〕番（pān）禺：縣名。縣治在今廣東廣州市。
〔4〕懷：安撫。百越：對南方越族的泛稱。
〔5〕珠官：郡名。治所在今廣西合浦縣東北。後恢復舊名合浦。
〔6〕漢武帝：即劉徹（前 156—前 87）。西漢皇帝。前 140 至前 87 年在位。統治期間，從思想意識和政治制度上採取多種措施加強中央集權，又大力發展農業、手工業生產和商業貿易，向北出兵擊退北方的匈奴，向西北打通西域，向西南開發邊區，使西漢王朝發展到頂峯。由於舉行封禪，祈求神仙，大修宮殿，耗費巨額財富，晚年的政治經濟狀況開始惡化。事詳《史記》卷十二、《漢書》卷六。呂嘉（？—前 111）：南越王相。前 112 年舉兵反抗西漢，次年兵敗被殺。事見《漢書》卷九十五《南粵傳》。
〔7〕九郡：前 111 年，漢武帝出兵滅南越，在其地設置九郡，即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崖、儋耳。
〔8〕交阯刺史：官名。後改交州刺史。
〔9〕同異：偏義複詞。意思是不同。
〔10〕重（chóng）譯：通過中間語言轉譯。
〔11〕椎（chuí）結：梳小槌形的髮髻。徒跣（xiǎn）：打赤腳。
〔12〕貫頭：一種簡單衣服。用整幅布做成，在中央挖一比頭稍大的洞，穿時讓頭在洞中伸出即可。左衽（rèn）：衣襟向左開。
〔13〕錫光：漢中（治所在今陝西漢中市）人。西漢平帝時任交阯郡太守，以教育當地民衆著稱。東漢建立，封鹽水侯。事見《後漢書》卷七十六《循吏任延傳》。
〔14〕任延（？—公元 67）：字長孫。南陽郡宛縣（今河南南陽市）人。東漢初任九真太守，在當地鑄造農具，推廣牛耕，對邊遠地區的開發起了顯著作用。傳見《後漢書》卷七十六。
〔15〕冠履：戴帽穿鞋。
〔16〕四百餘年：呂岱自交州調出，在黃龍三年（公元 231）。從錫光任交阯太守起這時只有二百三十年左右，從漢武帝殺呂嘉起到這時也只有三百四十年左右，此處史文疑有誤。
〔17〕客：客居。
〔18〕須：等到。引戶：依據戶口登記名冊當面清查戶口。
〔19〕可適：應允和滿意。
〔20〕糜泠（líng）：縣名。屬交阯郡。縣治在今越南河內市西北。都龐：縣名。屬九真郡。在今越南清化市西北。
〔21〕蟲豸（zhì）：有足與無足的動物。這裡指動物。
〔22〕有;（tiǎn）面目：（只不過）長有人的面目而已。
〔23〕縣官：當時習稱官府爲縣官。羈縻：籠絡。
〔24〕才取供辦：只收取剛夠當地官員消耗的數量。指不向外調運。
〔25〕貴致：重視得到。遠珍：遠方珍品。翡翠：一種長有翠綠羽毛的鳥。
〔26〕仰：仰仗。中國：內地。
〔27〕九甸：九服中的甸服。《周禮·職方氏》把京城以外的地區，由近到遠分爲侯服、甸服、男服、采服、衛服、蠻服、夷服、鎮服、藩服九等。甸服以外即指邊遠地區。
〔28〕類：大都。精核：精心考核。
〔29〕珠崖：郡名。漢武帝設置。治所在今海南海口市瓊山區南。漢元帝初元三年（前 46）廢。
〔30〕髡（kūn）：剃。髲（bì）：假髮。
〔31〕黃蓋：與孫吳名將黃蓋不是同一個人。
〔32〕供設：擺設的酒食。
〔33〕撾（zhuā）：打。
〔34〕仍：於是。
〔35〕作主人：做東道請客。這是當時習語。也可說成設主人。
〔36〕屬（zhǔ）：古人舉行宴會，常起舞以助興，一人舞罷邀勸他人續舞，當時稱爲屬。
〔37〕郡內：郡太守府內。
〔38〕物故：死亡。
〔39〕強賦：強迫收取賦稅。
〔40〕爲隙：爲仇。
〔41〕小：稍微。檢攝：約束。
〔42〕賴恭：事見本書卷四十五《楊戲傳》。
〔43〕先輩：前輩。
〔44〕綱紀：秩序。
〔45〕士氏之變：指士燮的兒子士徽舉兵反抗孫吳，事見本書卷四十九《士燮傳》。
〔46〕王綱：王法。
〔47〕綏：安撫。裔：邊遠地區。
〔48〕牧伯：指州的行政長官。
〔49〕清能：清廉能幹。
〔50〕荒流：都指邊遠的地區。
〔51〕高涼：郡名。治所在今廣東恩平市北。
〔52〕逋（bū）逃：逃亡。藪：人和物聚集的地方。
〔53〕不復南：指不再回南方當交州刺史。
〔54〕精密：精幹周密。
〔55〕八郡：當時交州所轄的八郡。即南海、蒼梧、鬱林、合浦、高涼、交阯、九真、日南。
〔56〕庶幾（jī）：大概。
〔57〕中人：中等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