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紀元年夏，夏口督孫慎出江夏、汝南〔1〕，燒略居民。
初，騶子張俶多所譖白〔2〕，累遷爲司直中郎將〔3〕，封侯，甚見寵愛。是歲，姦情發聞，伏誅。〔一〕
二年秋七月〔4〕，立成紀、宣威等十一王〔5〕，王給三千兵。大赦。
三年夏〔6〕，郭馬反。
馬，本合浦太守修允部曲督〔7〕。允轉桂林太守，疾病，住廣州；先遣馬將五百兵至郡，安撫諸夷。允死，兵當分給〔8〕；馬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別。皓時又科實廣州戶口〔9〕；馬與部曲將何典、王族、吳述、殷興等，因此恐動兵民，合聚人衆，攻殺廣州督虞授〔10〕。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11〕；興廣州刺史；述南海太守〔12〕。典攻蒼梧，族攻始興。〔二〕
八月，以軍師張悌爲丞相〔13〕，牛渚都督何植爲司徒〔14〕。執金吾滕（循）〔修〕爲司空；未拜，轉鎮南將軍，假節，領廣州牧；率萬人從東道討馬，與族遇於始興，未得前。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皓又遣徐陵督陶濬將七千人，從西道〔15〕；命交州牧陶璜部伍所領及合浦、鬱林諸郡兵〔16〕，當與東西軍共擊馬。
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17〕：依緣棗樹，長丈余；莖廣四寸，厚三分。又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18〕：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廣尺八寸，下莖廣五寸；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案圖〔19〕，名鬼目作「芝草」，買菜作「平慮草」。遂以耇爲侍芝郎〔20〕，平爲平慮郎〔21〕：皆銀印青綬〔22〕。
冬，晉命鎮東大將軍司馬伷向塗中〔23〕；安東將軍王渾、揚州刺史周浚向牛渚〔24〕；建威將軍王戎向武昌〔25〕；平南將軍胡奮向夏口〔26〕；鎮南〔大〕將軍杜預向江陵〔27〕；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28〕；太尉賈充爲大都督〔29〕，量宜處要，盡軍勢之中〔30〕。
陶濬至武昌，聞北軍大出，停駐不前。
初，皓每宴會羣臣，無不咸令沉醉。置黃門郎十人〔31〕，特不與酒；侍立終日，爲司過之吏〔32〕。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之咎〔33〕，謬言之愆，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輒以爲罪。後宮數千，而採擇無已。又激水入宮，宮人有不合意者，輒殺，流之。或剝人之面，或鑿人之眼。岑昏險諛貴幸〔34〕，致位九列〔35〕；好興功役，衆所患苦。是以上下離心，莫爲皓盡力；蓋積惡已極，不復堪命故也。〔三〕
【注釋】
〔1〕汝南：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息縣。當時在西晉轄境內。
〔2〕騶（zōu）子：養馬駕車人的兒子。
〔3〕司直中郎將：官名。負責訪查懲治不法官員。
〔4〕二年：天紀二年（公元 278）。
〔5〕成紀：縣名。縣治在今甘肅通渭縣東北。宣威：縣名。縣治在今甘肅民勤縣西南。以上兩縣當時都在西晉轄境內。這也是虛封。
〔6〕三年：天紀三年（公元 279）。
〔7〕部曲督：部下的將領。
〔8〕分給：分散配給（其他將領）。
〔9〕科實：查實。
〔10〕廣州督：官名。廣州戰區的指揮官。
〔11〕安南將軍：官名。領兵征伐。
〔12〕南海：郡名。治所在今廣東廣州市。
〔13〕軍師：官名。是吳軍的參謀長。
〔14〕牛渚：地名。在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是孫吳的江防據點之一。
〔15〕徐陵督：官名。徐陵戰區的指揮官。
〔16〕部伍：部署指揮。
〔17〕鬼目菜：菜名。
〔18〕買菜：菜名。又叫苦買。
〔19〕東觀案圖：東觀（的官員）查閱所收藏的圖冊。
〔20〕侍芝郎：官名。臨時設置。
〔21〕平慮郎：官名。臨時設置。
〔22〕銀印青綬：銀質官印配上青色絲繩。當時制度，官員的官印和印上系的絲繩，其材質和顏色隨品級的高低而不同。二千石一級的官員，如九卿、郡國守相等，才能用銀印青綬。
〔23〕司馬伷（公元 227—283）：字子將。河內郡溫縣（今河南省溫縣西）人。司馬懿的兒子。曹魏時官至征虜將軍。西晉建立，封琅邪王。以鎮東大將軍參與滅吳戰役，接受孫皓的投降。後升任大將軍。傳見《晉書》卷三十八。塗（chú）中：地區名。即今安徽、江蘇境內的滁河流域。
〔24〕安東將軍：官名。領兵征伐。王渾（公元 223—297）：字玄沖。太原郡晉陽（今山西太原市西南）人。初仕曹魏。西晉時以安東將軍參與滅吳戰役，升征東大將軍，封京陵公。後任司徒。其子孫是兩晉著名的世家大族。傳見《晉書》卷四十二。揚州：州名。指當時西晉的揚州。治所在今安徽壽縣。周浚：字開林。汝南郡安成（今河南汝南縣東南）人。曹魏時任揚州刺史，封射陽侯。西晉建立，參與滅吳戰役，擊敗孫吳主力。後任安東將軍，封成武侯。傳見《晉書》卷六十一。
〔25〕建威將軍：官名。領兵征伐。王戎（公元 234—305）：字濬沖。琅邪郡臨沂（今山東臨沂市西北）人。以建威將軍參與滅吳戰役，封安豐侯。曾任尚書左僕射、尚書令，負責官員選任，以門第高低爲主要選用標準。後任司徒。善於清談，是玄學的竹林名士之一。性貪財吝嗇。傳見《晉書》卷四十三。
〔26〕平南將軍：官名。領兵征伐。胡奮：字玄威。安定郡臨涇（今甘肅鎮原縣東南）人。出身將門。參與滅吳戰役。後任尚書左僕射，兼鎮軍大將軍。傳見《晉書》卷五十七。
〔27〕鎮南大將軍：官名。領兵征伐。杜預（公元 222—284）：字元凱。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市東南）人。西晉初任鎮南大將軍鎮守荊州，主動獻計進攻孫吳。以參與滅吳有功，封當陽侯。足智多謀，又擅長儒學。對《春秋》和《左傳》有精深研究，撰寫著述多種。其中《春秋左氏經傳集解》流傳至今，收入《十三經註疏》。傳見《晉書》卷三十四。
〔28〕龍驤將軍：官名。領兵征伐。王濬（公元 206—286）：字士治。弘農郡湖縣（今河南靈寶市西南）人。西晉初任龍驤將軍、益州刺史，大造舟船準備伐吳。公元 280 年正月，他率軍由成都出發，順長江而下，擊潰孫吳沿江守軍。三月，率先攻入建業，迫使孫皓投降。以功升輔國大將軍，封襄陽侯。傳見《晉書》卷四十二。廣武將軍：官名。領兵征伐。唐彬（公元 235—294）：字儒宗。魯國鄒（今山東鄒城市東南）人。以廣武將軍參與滅吳戰役。有功，升右將軍，封上庸侯。後任前將軍、雍州刺史。傳見《晉書》傳四十二。
〔29〕賈充（公元 217—282）：字公閭。平陽郡襄陵（今山西襄汾縣東南）人。初仕曹魏，大力支持司馬氏。曾命令親信殺死反對司馬昭的魏帝曹髦，又積極策劃取代曹魏。西晉建立，歷任太尉等顯要職務。公元 280 年，受命爲滅吳戰役總指揮官，但對滅吳毫無信心，事後幾乎被治罪。長於法律，曾主持修訂《晉律》。兩個女兒分嫁晉武帝司馬炎的太子和胞弟。傳見《晉書》卷四十。大都督：官名。各路軍隊的總指揮官。發動大戰役時設立，不常置。
〔30〕中：適中。
〔31〕黃門郎：官名。侍從皇帝，受命辦事。
〔32〕司過：觀察過失。
〔33〕迕視：正眼直看（君主）。
〔34〕險諛貴幸：以陰險阿諛而得到重用和寵幸。
〔35〕九列：九卿。
【裴注】
〔一〕《江表傳》曰：「俶父，會稽山陰縣卒也。知俶不良，上表云：『若用俶爲司直，有罪，乞不從坐。』皓許之。俶表立彈曲二十人，專糾司不法；於是愛惡相攻，互相謗告；彈曲承言，收系囹圄；聽訟失理，獄以賄成：人民窮困，無所措手足。俶奢淫無厭，娶小妻三十餘人；擅殺無辜：衆奸並發，父子俱見車裂。」
〔二〕《漢晉春秋》曰：「先是，吳有說讖者曰：『吳之敗，兵起南裔；亡吳者，公孫也。』皓聞之，文武職位至於卒伍，有姓『公孫』者，皆徙於廣州，不令停江邊。及聞馬反，大懼曰：『此天亡也！』」
〔三〕吳平後，晉侍中庾峻等，問皓侍中李仁曰：「聞吳主披人面，刖人足，有諸乎？」仁曰：「以告者過也。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蓋此事也，若信有之，亦不足怪。昔唐、虞五刑，三代七辟；肉刑之制，未爲酷虐。皓爲一國之主，秉殺生之柄；罪人陷法，加之以懲：何足多罪！夫受堯誅者，不能無怨；受桀賞者，不能無慕：此人情也。」又問曰：「雲歸命侯乃惡人橫睛逆視，皆鑿其眼，有諸乎？」仁曰：「亦無此事，傳之者謬耳。《曲禮》曰：視天子由袷以下，視諸侯由頤以下，視大夫由衡，視士則平面，得游目五步之內；視上于衡則傲，下於帶則憂，旁則邪。以禮，視瞻高下，不可不慎，況人君乎哉！視人君相迕，是乃禮所謂傲慢；傲慢則無禮，無禮則不臣；不臣則犯罪，犯罪則陷不測矣。正使有之，將有何失？」凡仁所答，峻等皆善之。文多不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