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孔子會齊侯
【原文】
定公十年春，及齊平。夏，齊大夫黎鉏言於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爲好會①，會於夾谷。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孔子攝相事②，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谷，爲壇位，土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於是旍旄羽袚③矛戟劍撥鼓譟而至。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爲好會，夷狄之樂何爲於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④。有頃，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爲戲而前。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熒惑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其羣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魯君，爲之奈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實。」於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
《史記·孔子世家》
【注釋】
①爲好會：舉行友好盟會。
②孔子攝相事：孔子代理相事。
③旍（jīng）旄（máo）羽袚（fú）：旍，旌旗。旄，古代用犛牛尾巴做裝飾的旗子。羽袚，羽裯毛子。
④麾而去之：指揮（他們）讓他們離去。
【譯文】
魯定公十年春天，地位與齊平等。夏天，齊大夫黎鉏對齊景公說：「魯國任用孔丘，他們的形勢必然危及齊國。」於是齊派使者告訴魯國，舉行盟會，相會於夾谷。魯定公將準備乘車前往。孔子代理相事，對魯定公說：「我聽說有文事的時候必須有武備，有武事的時候必須有文備。古時諸侯出邊疆，必須具備全各負其責的官員來隨從。請您具備好左右司馬隨行。」定公說：「好。」於是讓左右司馬一路同行。魯定公與齊侯會於夾谷，築建壇位，壘成土階三等，以盟會相遇的禮節相見，彼此拱手相讓而登上壇位。互獻酬謝的禮節完畢，齊專有所司的官員向前說：「請允許演奏四方的音樂。」景公說：「好。」於是旌旗羽裯揚起，矛戟劍撥都鼓譟而來。孔子向前邁進，一級級登上壇階，不止一等，舉袖而論：「我們兩國的國君進行盟友之會，爲什麼有夷狄之樂到了這裡！請求命令負責官員來處理這件事！」有關官員讓他們離去，他們卻不離去，於是左右人都看晏子和齊景公。齊景公心中有愧，指揮讓他們離去。又一會兒之後，齊官員向前邁進說：「請允許演奏宮中音樂。」景公說：「好。」於是一些優伶侏儒跑上來遊戲不已。孔子向前邁進，一級級登上盟壇，不止一等，說：「一介匹夫前來熒惑諸侯，論其罪過應當被誅殺！請求命令負責官員處理這件事！」負責官員按法處置，表演遊戲者手足被斬。齊景公畏懼而心靈受到震動，知道自己在道義上不如魯國，回去後非常恐懼，告訴羣臣說：「魯國人用君子之道輔助他們的君王，你們卻用夷狄之道教我，我因此得罪了魯國，將怎麼辦好呢？」負責的官員上前對答說：「君子有過錯道歉憑實質，小人有過錯道歉則文飾過去。您如果爲此悲傷，那麼用實際行爲道歉。」於是齊景公歸還了所侵占的魯國的鄆、汶陽、龜陰之田來悔過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