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狄青建奇功
【原文】
尹洙①爲經略判官，青以指使②見，洙與談兵，善之，薦於經略使韓琦、范仲淹③曰：「此良將才也。」二人一見奇之，待遇甚厚。仲淹以《左氏春秋》授之曰：「將不知古今，匹夫勇爾。」青折節④讀書，悉通秦、漢以來將帥兵法，由是益知名。以功累遷西上闔門副使……又加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惠州團練使。
仁宗以青數有戰功，欲召見問以方略，會賊寇渭州。命圖形以進。元昊稱臣，徙真定路副都總管，歷侍衛步軍殿前都虞侯、眉州防禦使，遷步軍副都指揮使、保大安遠二軍節度觀察留後，又遷馬軍副都指揮使。
青奮行伍，餘年而貴，是時面涅⑤猶存。帝常救青傅藥除字，青指其面曰：「陛下以功擢臣，不問門地⑥，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爾，臣願留以勸軍中，不敢奉詔。」以彰化軍節度使知延州，擢樞密副使。
皇祐⑦中，廣源州蠻儂智高反⑧，陷邕州，又破沿江九州，圍廣州，嶺外騷動。楊畋⑨等安撫統制蠻事，師久無功。又命孫沔、余靖爲安扶使討賊，仁宗猶以爲憂。青上表請行，翌日入對⑩，自言：「臣起行伍，非戰伐無以報國。願得蕃落騎數百，益以禁兵，羈賊首致闕下。」帝壯其言，遂除宣徽南院使、宣撫荊湖南北路、統制廣南盜賊事，置酒垂拱殿以遣之。時智高還據邕州，青台孫沔、余靖兵次賓州。
先是，蔣偕、張忠皆輕敵敗死，軍聲大沮。青戒諸將毋妄與賊斗，所吾所爲。廣西鈐轄陳曙乘青未至，輒以步兵八千犯賊，潰於崑崙關，殿直袁用等皆遁。青曰：「令之不齊，兵所以敗。」展會諸將堂上，揖曙起，並召用等三十人，按以敗亡狀，驅出軍門斬之。沔、靖相顧愕眙、諸將股慄。已而頓甲，令軍中休十日。覘者還，以爲軍未及進。青明日乃整軍騎，一晝夜絕崑崙關，出歸仁鋪爲陣。賊既失陷，悉出逆戰。前鋒孫節搏賊死山下，賊氣銳甚，沔等皆失色。青執白旗麾騎兵，縱左右翼，出賊不意，大敗之，追奔五十里，斬首數千級，其黨黃師宓、依建中、智中及僞官屬死者五十七人，生擒賊五百餘人，智高夜縱火燒城遁去。遲明，青按兵入城，獲金帛巨萬，雜畜數千，招復老壯七千二百嘗爲賊所俘脅者，慰遣之。
梟黃師宓等邕州城下，斂屍築京觀於城北隅。時賊屍有衣黃龍衣者，衆謂智高已死，欲以上聞。青曰：「安知非詐邪？寧失智高，不敢誣朝廷以貪功也。」初，青之至邕也，會瘴霧昏塞，或謂賊毒水上流，士飲者多死，青殊憂之。一夕，有泉湧寨下，汲之甘，衆遂以濟。
復爲樞密副使，遷護國軍節度使、河中尹。還至京師，帝嘉其功，拜樞密使，賜第敦教坊，優進諸子官秩。初，青既行，帝每憂之曰：「青有威名，賊當畏其來。左右使令，非青親信者不可；雖飲食臥起，皆宜防竊發。」乃馳使戒之。乃聞青已破賊，頤宰相曰：「速議賞，緩則不足以功矣。」始，交趾願出兵助討智高，余靖言其可信，具萬人糧於邕、欽待之。詔以緡錢三萬賜交趾爲兵費，許賊平厚賞之。青既至，檄余靖無通使假兵，既上奏曰：「李德政聲言將步兵五萬、騎一千赴援，非其情實。且假兵於外以除內寇，非我利也。以一智高而橫蹂二廣，力不能討，乃假兵蠻夷，蠻夷貪得忘義，因而啓亂，何以御之？請罷交址助兵。」從之。賊平，人服其有遠略。
《宋史·狄青傳》
【注釋】
①尹洙：北宋文學家，字師魯，河南府（治所在今河南省洛陽）人。曾參與西北地區的防務。范仲淹被貶，他出監唐州酒稅。李元昊爲西夏王，常與宋戰。時尹洙正在民間。死於慶曆七年（1047年）。
②指使：軍中的職事銜。
③經略使韓琦、范仲淹：韓琦，字稚圭，相州安陽（今河南）人，官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仁宗慶曆年間隨范仲淹一起爲相，一起被貶，英宗時復爲相，神宗時出知相州、大名等地，爲王安石變法的反對派。范仲淹，字希文，蘇州吳縣人，北宋的政治家、文學家，慶曆三年（1043年）任參知政事，主張推行新政，遭到保守派的反對，遂出任陝西四路宣撫使，後在赴潁州途中病死。此指寶元三年（1040年）西夏攻延州，韓琦與范仲淹同任陝西經略使，改革軍務，鞏固邊防時事。
④折節：改變平日的志節和行爲。此指發奮讀書。
⑤面涅（niè）：兵士臉上刺的字跡符號。
⑥門地：門閥地位。魏晉之際，講求門閥特權，形成一種以貴族門閥爲高尚的等級制度。唐代以後，代之以官爵的高下論定其所享有的特權。故有門閥地位之說。
⑦皇祐：宋仁宗趙禎的年號。
⑧「廣源州」句：廣源州，唐置羈糜平源州，宋稱羈糜廣源州，屬廣南西路邕州管轄，治所在今越南高平省廣淵。儂智高，爲其地的壯族首領。宋仁宗時，儂智高極力擴展勢力，並於皇祐四年（1052年）起兵反宋，攻破橫、貴、潯、龔、藤、梧、封、康、端諸州，後在泉州受挫；第二年，在崑崙關歸仁鋪，他又爲宋大將狄青所敗，退走雲南大理，不知所終。
⑨楊畋：宋大臣。宋仁宗時做過知州、殿中丞，後升爲龍圖閣直學士。
⑩入對：進宮回答皇帝提出的問題。
垂拱殿：宋宮殿名。宋代君臣常在此處議政。
崑崙關：在廣西邕寧縣東西一百二十里崑崙山上。
愕（è）眙（yí）：吃驚貌。
栗：害怕得發抖。
頓甲：頓，屯駐。甲，甲士，指士兵。
覘者：指偵察的人。
遲明：將近天明。
交趾：指越南。越南自10世紀30年代獨立建國後，北宋稱其國爲交趾。
假兵：借兵。
【譯文】
尹洙是經略判官的時候，狄青以軍中指使的身份拜謁他，尹洙與狄青談論軍事，很贊成狄青的看法，並向經略使韓琦、范仲淹推薦說：「這是一個良將之才。」韓琦、范仲淹二人一見狄青就認爲他是個奇才，給他很高的待遇。范仲淹把《左氏春秋》送給他說：「當將軍不懂得古代和今天，就只是勇猛的匹夫。」狄青發奮讀書，通曉了秦漢以來將帥的戰法，從這時起狄青更加知名。因戰功遷升爲西上闔門副使，經略招討副使……又兼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惠州團練使。
宋仁宗因爲狄青多次獲得戰功，想召見他，向他詢問大政方針，正趕上敵兵入侵渭州，就命令他畫出地理圖形拿給朝廷。西夏國王元昊對宋稱臣，狄青遷爲真定路副都總管，歷任侍衛步軍殿前都虞侯、眉州防禦使，又遷爲步軍副都指揮使、保大安遠二軍節度觀察留後，後又遷爲馬軍副都指揮使。
狄青在軍中奮鬥十多年而顯貴，這時他當士兵期間在臉上刺的字跡、符號還存在。皇帝常令狄青敷上藥劑除掉那些字跡，狄青指著自己的臉說：「陛下您依據功績提拔我，不在意門閥地位的高低，由於這些字跡，所以我才有今天，我願意將它們保留下來，藉以規勸軍中的士卒，（所以這次）不好尊從皇帝您的旨意。」以彰化軍節度使的身份執掌延州，提拔爲樞密副使。
皇祐年間，廣源州的少數族人儂智高造反，攻陷邕州，又攻破了沿江的九個州，圍攻廣州，嶺外地方爲之騷動不安。楊畋等人安撫管制少數族的事情，長期駐軍都不見成效。又命令孫沔、余靖爲安撫使討伐賊寇，宋仁宗更加爲此擔憂。狄青上書請命前往征討，次日進朝回答皇帝提出的問題，自己提出：「我出身於軍伍之間，不參加攻戰和討伐就無法報答國家。我希望得到蕃邦部落的騎兵數百名，再加些禁衛軍，把敵人的首領綁縛到宮城之下。」皇帝很欣賞他的話，就授任他爲宣徽南院使、宣傳安撫荊湖南北路、管制廣南盜賊的事，在垂拱殿擺下酒席而派遣了他。這時，儂智高還占據邕州，狄青會合孫沔、余靖的軍兵駐紮在賓州。
此前，蔣偕、張忠都因爲輕敵戰亡，部隊的士氣大大地衰落。狄青告誡衆將官不要輕易地跟敵人作戰，看他都幹些什麼。廣西鈐轄陳曙趁著狄青尚未到達，就帶領八千名步兵進攻敵軍，在崑崙關被打散，殿直袁用等都逃跑了。狄青說：「軍令不一致，部隊就打敗仗。」早晨在大堂上會見衆將，拱手讓陳曙起立，並且集合了袁用等三十個人，審查了他們的戰敗逃跑的情況，將他們趕出軍門以外斬首。孫沔、余靖相互看了看都大吃一驚，衆將官嚇得兩腿打顫。隨後休軍，狄青令軍中休整十日。偵察的人回來，以爲軍隊來不及向前進發。第二天狄青就整治了騎兵，一日一夜而打開了崑崙關，出歸仁鋪列成陣勢。敵軍既已丟失了險要，就全部出動進行迎戰。前鋒孫節與敵人搏鬥死於山下，敵人氣勢還很強盛，孫沔等人大驚失色。狄青手執白旗指揮騎兵，操縱左右兩側軍兵，出敵不意，打敗了他們，追襲五十里，斬了數千顆人頭，他們的同夥黃師宓、依健中、智中以及僞官屬等五十七人死去，活捉五百多名敵人，儂智高夜間放火燒城逃去。將近天明，狄青整兵入城，繳獲金銀布帛巨萬、各種牲畜數千，招回了七千二百名曾被敵人俘虜、脅迫而去的老年人和成年人，安慰並打發了他們。
在邕州城下砍掉了黃師宓等人的腦袋，收殮了死者的屍首並在城北一角修築了一座大合葬墓。當時在那些敵人的屍首里有一個穿黃龍衣的人，大家都說儂智高已死，想以此向皇帝報功。狄青說：「怎知這就不是一種欺詐呢？寧肯上報儂智高跑掉，也不敢欺騙朝廷而貪圖賞功。」當初狄青到邕州，正趕上毒霧充塞得昏昏暗暗，有人說敵人在河水的上游放毒，喝了這水的戰士大多死去，狄青對此事非常憂慮。一個傍晚，有一股泉水從營寨下面湧出，取來嘗嘗，是甜的，衆人於是得救。
狄青又做了樞密副使，升爲護國軍節度使、河中尹。回到京城，皇帝稱讚狄青的功勞，授任他爲樞密使，在敦教坊贈給他一處住宅，優待他的幾個兒子並給他們晉升官爵。想當初，狄青出發，皇帝對他很憂慮，說：「狄青有威名，敵人當然害怕他前來。在他身邊供他使喚的人，不是他的親信不行；就是那些飲食住行的小事，也都應該防備姦情的發生。」於是皇帝派使者飛馬前去告誡他。等到聽說狄青打敗了敵人，皇帝對宰相說：「快點商議獎賞，慢了就沒有鼓勵的意思了。」戰爭一開始，交趾表示願意出兵幫助討伐儂智高，余靖認爲他們可信，準備了一萬人的糧食在邕、欽兩地等待他們。皇帝命令將三萬串錢賞賜給交趾作爲軍費，答應他們平定儂智高后，重重地獎勵他們。狄青到來，傳令余靖不要通使借兵，他立即上奏皇帝說：「李德政聲稱率領步兵五萬、騎兵一千趕赴戰地救援，這不是他們的內心真實情況。況且借兵於外而剷除內寇，對我們不利。有一個儂智高橫行蹂躪的兩廣地區，力量尚且不能討伐，又借兵蠻夷，蠻夷之人貪得無厭並且忘恩負義，因而引起變亂，又用什麼來抵禦他們呢？我請求終止交址的助兵。」皇帝聽從了他的意見。儂智高被平定，人們都佩服他有高深的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