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昔詩人什篇 1，爲情而造文；辭人賦頌 2，爲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 3，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爲情而造文也；諸子之徒 4，心非鬱陶 5，苟馳誇飾 6，鬻聲釣世 7，此爲文而造情也。故爲情者要約而寫真 8，爲文者淫麗而煩濫 9。而後之作者，采濫忽真 10，遠棄《風》、《雅》，近師辭賦，故體情之制日疏 11，逐文之篇愈盛 12。故有志深軒冕 13，而泛詠皋壤 14，心纏幾務15，而虛述人外 16。真宰弗存 17，翩其反矣 18。夫桃李不言而成蹊 19，有實存也；男子樹蘭而不芳 20，無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實，況乎文章，述志爲本，言與志反，文豈足征 21？
【注釋】
。
1詩人：指《詩經》作者。什篇：《詩經》中的《雅》、《頌》每十篇爲什，所以稱詩篇爲「什篇」或「篇什」。
2辭人：指辭賦家。賦頌：指辭賦。
3志思：情志思緒。
4諸子：指辭賦家。
5鬱陶（yáo）：憂思鬱結。
6苟：隨便。誇飾：誇張。
7鬻（yù）：賣。釣世：騙取世人的讚譽。
8要約：精要簡約。寫真：寫出真情。
9淫：過度。濫：失實。
10采濫忽真：指趨於過分華麗，而忽視真情表達。
11體情之制：體現真情之作。制，作品。疏：稀少。
12逐文之篇：追求淫麗之作。篇，作品。
13軒冕：古代大夫以上官員乘軒服冕，因以指高官厚祿。軒，大夫以上官員乘坐的輕便車。冕，禮帽。
14泛：空泛。皋壤：澤邊地，指隱居。
15幾務：即機務，指政事。
16人外：塵世外。
17真宰：真實的內心情感。宰，主宰，指心。
18翩其反矣：語出《詩經·小雅·角弓》，此借指與內心真實想法相反。
19桃李不言而成蹊：《史記·李將軍列傳》：「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蹊，蹊徑，小路。
20男子樹蘭而不芳：《淮南子·繆稱訓》：「男子樹蘭，美而不芳。」樹，種植。芳，芳香。
21征：徵信。
【翻譯】
從前《詩經》作者的詩篇，是爲抒發情志而創作；後代辭賦作者的辭賦，是爲作文而虛造感情。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國風》、大小《雅》的產生，是作者情志思緒積聚了憂憤，於是把情感歌詠出來，用以諷刺在上者，這就是爲抒發情志而創作；那些辭賦作者，心中沒有鬱結的憂思，只是隨意運用誇張手法，沽名釣譽，這就是爲作文而虛造感情。所以爲抒情而創作的就精要簡約而情感真實，只爲作文而寫作的便過於華麗而繁蕪失實。但是後代的作者，往往趨於華麗失實而忽視真情抒發，拋棄古代的《國風》、大小《雅》，學習近代的辭賦，因此體現真情之作日益稀少，追求靡麗之作越來越多。所以有的人熱衷於高官厚祿，卻空泛地歌詠隱居，心中爲俗務所糾纏，卻虛僞地說起了世外情趣。內心沒有真實的感情，所說的便和實際完全相反了。桃樹李樹雖不說話下面自會被人踩出路來，那是因爲桃樹李樹有味美的果實；男子種蘭花而不芳香，那是因爲沒有與之相應的性情。草木那樣微小，尚且要依靠性情和果實，何況文章，以抒寫情志爲本，所說的與其情志相反，那文章難道還可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