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薑桂因地，辛在本性 1；文章由學，能在天資。才自內發，學以外成，有學飽而才餒 2，有才富而學貧。學貧者，迍邅於事義 3；才餒者，劬勞於辭情 4：此內外之殊分也 5。是以屬意立文 6，心與筆謀，才爲盟主，學爲輔佐，主佐合德 7，文采必霸 8；才學褊狹 9，雖美少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學，及觀書石室，乃成鴻采 10。表里相資 11，古今一也。故魏武稱張子之文爲拙 12，然學問膚淺，所見不博，專拾掇崔、杜小文 13，所作不可悉難 14，難便不知所出15，斯則寡聞之病也。夫經典沈深 16，載籍浩瀚 17，實羣言之奧區 18，而才思之神皋也 19。揚、班以下 20，莫不取資 21，任力耕耨 22，縱意漁獵 23，操刀能割，必裂膏腴 24；是以將贍才力 25，務在博見，狐腋非一皮能溫 26，雞蹠必數十而飽矣 27。是以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精 28，捃理須核 29，衆美輻輳 30，表里發揮。劉劭《趙都賦》雲 31：「公子之客，叱勁楚令歃盟 32；管庫隸臣，呵強秦使鼓缶 33。」用事如斯，可稱理得而義要矣。故事得其要，雖小成績 34，譬寸轄制輪 35，尺樞運關也 36。或微言美事 37，置於閒散 38，是綴金翠於足脛 39，靚粉黛於胸臆也 40。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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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薑桂」二句：語本《韓詩外傳》「薑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說姜和木桂生長於地，但辛味是由其本性決定的。
2餒：飢餓，引申爲欠缺。
3迍邅（zhūn zhān）：困難。事義：用典用事以證義。
4劬（qú）：勞苦。
5內：指才。外：指學。
6屬意立文：構思創作。
7合德：指兼備並相互配合。
8霸：指出衆。
9褊（biǎn）狹：狹窄，指欠缺。
10「夫以」四句：據揚雄《答劉歆書》說，揚雄曾上奏稱年少不得學，但愛好沈博絕麗的文章，情願不領三年的俸祿，而能免於值班，以便專心學習。皇帝下詔同意，且俸祿照發，讓揚雄在石渠閣看書，後來揚雄的作品便有文采了。石室：石渠閣，漢朝皇家藏書處。
11表：即上文「外」，指學。里：即上文「內」，指才。資：依靠，此指配合。
12魏武：魏武帝曹操。下引曹操的話無考。張子：不詳。
13拾掇（duō）：拾取。崔、杜：可能指崔駰、杜篤，都是東漢作家。
14悉：全部。難：問難，指追究。
15出：出處。
16沈：沉。
17載籍：書籍。
18奧區：深奧的地方。
19神皋：神明的區域。皋，界限。
20揚、班：揚雄、班固。
21取資：取用。
22耕耨（nòu）：耕種，喻學習。耨，除草。
23漁獵：獲取與，「耕耨」意同。
24「操刀」二句：說只要能拿刀割肉一，定割肥腴的肉，比喻作文要儘可能地採用典故成語來豐富文采。裂：割裂。
25贍：豐富。
26「狐腋句」：「《慎子·知忠》：粹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腋指狐腋下皮毛：，可作裘衣，最爲保暖。
27「雞蹠（zhí）」句：《淮南子說山訓·》：「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必食其蹠，數十而後足。」蹠：腳掌。
28校練：考核選擇。練：同「揀」，選擇。
29捃（jùn）：摘取。核：真實。
30輻輳：車輪的輻條匯集在車軸上。此指匯集。
31劉劭：三國魏作家。
32「公子」二句：《史記·平原君列傳》載，秦圍趙都邯鄲，趙國公子平原君趙勝前往楚國求救，楚王不肯與趙合力抗秦，平原君門客毛遂按劍而上，以武力脅迫，並陳以利害，迫使楚王同意結盟。公子：指平原君趙勝。客：門客，指毛遂。歃盟：訂盟約。歃（shà），歃血，訂盟時口含牲血一，說將牲血塗於口旁。
33「管庫」二句：《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載，藺相如隨趙王前往澠池和秦王相會，秦王讓趙王彈瑟，以侮辱趙王，藺相如便讓秦王爲趙王擊缶，秦王不肯，藺相如說，五步之內，他將以死相拚，秦王被迫擊缶。管庫隸臣：地位低下的小臣，指藺相如，因爲他曾是宦者繆賢的舍人。鼓：敲擊。缶：一種瓦質的打擊樂器。
34成績：獲得好效果。
35轄：固定車輪與車軸位置的小零件。
36樞：門上轉軸。運關：轉動門板。
37微言：精微之言。
38置於閒散：意爲安排在無關緊要的地方。
39綴：裝飾，點綴。脛：小腿。
40靚（jìng）：妝飾。黛：畫眉的顏料。臆：胸。
【翻譯】
姜和木桂生長於地，而辛味卻是由它們的本性決定的；文章需要學問，才力在於天資。才力發自本性，學問從外部獲得，有的學問淵博而才力欠缺，有的才力很強而學問貧乏。學問貧乏的人，用典使事證明文義顯得困難；才力欠缺的人，驅遣文辭表情達意顯得費力：這是內在才力和外在學問的區別。因此構思創作，心意謀求用文筆表達時，才力是主要的，學問起輔助作用，兩者兼備並相互配合，文采必能出衆稱雄；兩者有所欠缺，即使有華美之處也難以成功。以揚雄的才力，他還上書自稱沒有學問，等到閱讀過皇家的藏書，才顯示出豐富的文采。外在的學問和內在的才力相輔相成，這在古今都是一樣的。所以曹操說張子的文章拙劣，因爲他學問膚淺，讀書不多，專門從崔、杜的小文章中拾取材料，寫出的內容不能一一追究，追究起來便不知出處，這是見聞不廣的毛病。經典內容深厚，書籍數量衆多，確實是各種言論薈萃的地方，才思馳騁的領域。揚雄、班固以下的作者，無不從中獲取有用的材料，盡力耕種以求收穫，任意捕獵以便獲取，只要能持刀割肉，必定割下肥美的部分；因此要豐富自己的才力，一定要博覽羣書，一張狐腋皮不能縫製成裘衣取暖，吃雞腳掌必定要數十隻才吃得飽。因此積聚學問在於廣博，選取事例貴在簡約，考核選擇務必精確，採用義理必須切實，各種優點都匯集在一起，外在學問和內在才力都得到發揮。劉劭的《趙都賦》說：「平原君的門客毛遂，叱責強大的楚國國王迫使他和趙國歃血訂盟；趙國卑微的小臣藺相如，呵斥強橫的秦王迫使他爲趙王擊缶。」這樣使用典故，可稱得上是合於義理而得其要領了。所以使事用典能得要義，即使是小事也能收到效果，比如寸許長的車轄能控制車輪，尺把長的轉軸能轉動門戶。有時精微的言辭和美妙的事例，被安排在無關緊要的地方，那就好比將金銀翡翠裝飾在腿上，把粉黛塗抹在胸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