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鑑賞辭典 五言律詩 李商隱
蟬
李商隱
本以高難飽①，徒勞恨費聲②。
五更疏欲斷③，一樹碧無情④。
薄宦梗猶泛⑤，故園蕪已平⑥。
煩君最相警⑦，我亦舉家清⑧。
【注釋】
①高難飽：古人誤認作蟬飲露充飢，故曰「難飽」。②「徒勞」句：蟬居高樹悲鳴以傳恨，但無人同情，只是徒費聲音。③疏：稀疏。斷：間斷。④樹無情：出自江淹《江上之山賦》：「草自然而千花，樹無情而白色。」⑤薄宦：官卑職微。梗猶泛：指漂蕩不定。⑥蕪已平：長滿荒草。⑦君：指蟬。警：警戒。⑧舉家清：家貧如洗。
【譯文】
本來棲身高枝而難以飽腹，雖恨恨不平也是枉費徒勞。五更時蟬聲稀疏，幾乎斷絕，而蟬棲息的樹卻是一片碧綠，漠然無情。我官職卑微，像桃梗一樣四處漂泊，故鄉田園雜草叢生已荒蕪不平。煩勞你用鳴聲給我敲響警鐘，我亦是舉家清貧。
【賞析】
此詩借蟬自況，自嘆身世，自抒胸臆。蟬飲露自潔，清高難飽，徹夜悲鳴，至曉力竭聲疏，但曲高和寡，知音難尋。蟬雖居高樹，但蟬自鳴而樹自碧，毫不相干，漠然無情。前四句寫蟬，是顯，而自喻其間，身份自見，是隱。詩人清操自持，風節凜然。詠物而不粘滯於物，詠物以抒懷，抒懷而又切合於物，物我一體，不落痕跡，此之謂詠物最上乘。
風雨
李商隱
淒涼《寶劍篇》①，羈泊欲窮年②。
黃葉仍風雨③，青樓自管弦④。
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⑤。
心斷新豐酒，銷愁又幾千⑥？
【注釋】
①寶劍篇：一作《古劍篇》。②羈泊：羈旅漂泊。窮年：終年，含終生意。③以黃葉遭風雨摧殘自比身世飄零不幸。④青樓：指達官貴人之家。⑤新知：新朋友。薄俗：世風淡薄。舊好：一作「舊知」，老朋友。隔良緣：指關係疏遠。⑥心斷：絕望。新豐：故址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北新豐鎮。新豐酒：據《舊唐書·馬周傳》載：周西遊長安，宿於新豐旅舍，店主人慢待他。他「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主人深異之」。至長安，唐太宗召見他，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授監察御史。二句暗用馬周事，謂己沒有馬周那樣的機緣，只好以酒澆愁。
【譯文】
《寶劍篇》不過明主的淒涼遭遇，在羈旅漂泊中將度終生。身世飄零如黃葉被風吹雨打，豪門貴族仍縱情享樂，弦歌不斷。雖有新交的知己，卻遭到淡薄世俗的非難，舊時的好友也交情中斷，無緣相見。希望繼絕，只有用新豐美酒消愁，管他酒價是幾千？
【賞析】
風雨，語義雙關，既指自然界風雨，更喻人世間風雨。商隱一生羈旅漂泊，宦海沉浮，不得重用，飽嘗世態炎涼。遂借風雨以起興，抒發抑鬱悲憤之情。這種寫法是常見的。作者的高超之處是在首尾兩聯皆用本朝典故，以馬周、郭震兩人見召重用成爲名臣，與自己的懷才不遇、漂泊無歸形成強烈的對比。用事寓意深微，貼切自然。既表現了自己不甘沉淪、意欲匡時濟世的胸懷，又流露了對唐初開明政治的欣慕之情。
落花
李商隱
高閣客竟去①，小園花亂飛②。
參差連曲陌③，迢遞送斜暉④。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⑤。
芳心向春盡⑥，所得是沾衣⑦。
【注釋】
①高閣：疑指永樂縣靈仙閣。②花亂飛：暮春景象。③參差：狀落花紛飛貌。曲陌：園中曲徑。④迢遞：遙遠。斜暉：斜陽。⑤眼穿：望眼欲穿。歸：春歸。⑥芳心：惜花之心。⑦沾衣：語義雙關，既指花落沾衣，又指見花落而淚流沾衣。
【譯文】
高閣上的客人都已離去，小園裡，凋落的花瓣隨風亂飛。落花繽紛，灑滿彎彎曲曲的小路，花飄飛舞，仿佛遠送斜陽而去。面對落花，愁腸欲斷，不忍清掃，盼來望眼欲穿，而春卻匆匆歸去。愛花之心已隨春風而盡，剩下的只是淚水沾溼衣襟。
【賞析】
此詩也是借詠落花而寓自己身世之慨的。客人去後，喧鬧的小園頓時平靜、冷寂下來，園中落花亂飛，零落成泥。風送落花，漫天飛舞，落到彎曲的田間小路上，落到斜陽將沉的地方。詩人睹此而傷情，不忍掃去落花，希望春天能永駐，園中花兒也能永放。然而天公無情，春天自去，詩人對春天的希望望眼欲穿，但春天仍無情地掃去了。花因春盡而落，詩人的心也因花落而悲，但這種悲傷也是徒勞的，詩人所得到的，無非是沾衣之淚而已。所謂「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春光無意」，詩人的身世不正像落花一樣麼？欲展才華，奈何無門，徒惜才華，奈何流年易過。詩人有念似此，就無怪乎傷感斷腸了。
涼思
李商隱
客去波平檻①，蟬休露滿枝②。
永懷當此節③，倚立自移時④。
北斗兼春遠⑤，南陵寓使遲⑥。
天涯占夢數⑦，疑誤有新知⑧。
【注釋】
①檻：水邊欄杆。②蟬休：蟬停止鳴唱。③永懷：深深懷念。節：節候，季節。此節：指秋季。④移時：歷時，經時。⑤北斗：指京城長安，爲所懷所在之地。杜甫《秋興八首》其二：「每依北斗望京華。」兼春：兼年、兩年。⑥南陵：在今安徽，唐屬宣州，即作者所在之地。寓使：指寄信的使者。⑦天涯：天邊。占：占卜。數（ｓｈｕò）：多次。⑧新知：新的相知。
【譯文】
客人離去後，才發現潮水已漫平了欄杆，蟬聲休止，露水已掛滿樹枝。長久地思念當前這個季節，倚著欄杆陷於沉思，竟不知時間的流逝。離別京城已經兩春，就像望著北斗相去十分遙遠，出使南陵已有很長時間了。我頻頻借夢來占吉凶，甚至誤以爲遠方的妻子是有了新的相知而不念舊交了。
【賞析】
涼思，即秋思。涼字含義有二，一是因秋涼而思，一是指思緒悲涼。此詩作年難詳，大約作於漂泊於江南時。客居甚寂寞，思念自己的親友情更切，末二句描寫用占卜問夢境，憂慮對方已把自己忘記，細膩真切，風格疏朗清淡而又感慨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