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經］
元年春〔1〕，王正月，公即位。
楚子、陳侯、隨侯、許男圍蔡〔2〕。
鼷鼠食郊牛，改卜牛。夏四月辛巳，郊。
秋，齊侯、衛侯伐晉〔3〕。
冬，仲孫何忌帥師伐邾。
【注釋】
〔1〕元年：公元前494年。
〔2〕楚子：楚昭王。陳侯：陳閔公。許男：許元公。
〔3〕齊侯：齊景公。衛侯：衛靈公。
【原文】
［傳］
元年春，楚子圍蔡，報柏舉也。里而栽〔1〕，廣丈，高倍。夫屯晝夜九日〔2〕，如子西之素〔3〕。蔡人男女以辨〔4〕，使疆於江、汝之間而還。蔡於是乎請遷於吳。
【注釋】
〔1〕杜註：「栽，設板築爲圍壘，周幣去蔡城一里。」
〔2〕夫屯：派兵士屯守。
〔3〕素：計劃。
〔4〕杜註：「辨，別也。男女各別，繫纍而出降。」
【原文】
吳王夫差敗越於夫椒〔1〕，報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於會稽〔2〕。使大夫種因吳大宰嚭以行成〔3〕，吳子將許之。伍員曰：「不可。臣聞之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滅夏後相〔4〕。後緡方娠，逃出自竇，歸於有仍，生少康焉，爲仍牧正。惎澆〔5〕，能戒之。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爲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於是妻之以二姚〔6〕，而邑諸綸〔7〕。有田一成〔8〕，有衆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9〕，以收夏衆，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10〕，使季杼誘豷〔11〕，遂滅過、戈〔12〕，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今吳不如過，而越大於少康，或將豐之，不亦難乎？句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爲仇讎，於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讎，後雖悔之，不可食已〔13〕。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蠻夷，而長寇讎，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爲沼乎！」三月，越及吳平。吳入越，不書，吳不告慶，越不告敗也。
【注釋】
〔1〕夫椒：在今浙江紹興市北。
〔2〕會稽：指會稽山，在今紹興市東南。
〔3〕大夫種：文種，字禽。
〔4〕「昔有過」二句：參襄公四年傳及注。
〔5〕惎：毒，恨。
〔6〕虞思：有虞酋長，姚姓。二姚：二女，因姓姚，故稱二姚。
〔7〕綸：在今河南虞城縣東南。
〔8〕成：方十里。
〔9〕兆：始。
〔10〕女艾：少康臣。
〔11〕季杼：少康子。豷：澆之弟。
〔12〕過、戈：澆國與豷國。
〔13〕不可食：無法反悔，無法挽救。
【原文】
夏四月，齊侯、衛侯救邯鄲，圍五鹿〔1〕。
吳之入楚也，使召陳懷公。懷公朝國人而問焉，曰：「欲與楚者右，欲與吳者左。陳人從田，無田從黨〔2〕。」逢滑當公而進〔3〕，曰：「臣聞國之興也以福，其亡也以禍。今吳未有福，楚未有禍。楚未可棄，吳未可從。而晉，盟主也，若以晉辭吳，若何？」公曰：「國勝君亡〔4〕，非禍而何？」對曰：「國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復。小國猶復，況大國乎？臣聞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爲土芥，是其禍也。楚雖無德，亦不艾殺其民〔5〕。吳日敝於兵，暴骨如莽，而未見德焉。天其或者正訓楚也，禍之適吳，其何日之有？」陳侯從之。及夫差克越，乃修先君之怨〔6〕。秋八月，吳侵陳，修舊怨也。
【注釋】
〔1〕五鹿：在今河北大名縣東。杜注云：「趙稷以邯鄲叛，范、中行氏之黨也。」
〔2〕杜註：「都邑之人無田者隨黨而立。不知所與，故直從所居。田在西者居右，田在東者居左。」
〔3〕當公：不左不右，正對陳懷公。
〔4〕國勝：國家被征服。
〔5〕艾：同「刈」。
〔6〕先君之怨：吳召陳者爲闔廬。
【原文】
齊侯、衛侯會於乾侯，救范氏也。師及齊師、衛孔圉、鮮虞人伐晉，取棘蒲〔1〕。
【注釋】
〔1〕棘蒲：在今河北趙縣。
【原文】
吳師在陳，楚大夫皆懼，曰：「闔廬惟能用其民，以敗我於柏舉。今聞其嗣又甚焉，將若之何？」子西曰：「二三子恤不相睦，無患吳矣。昔闔廬食不二味，居不重席〔1〕，室不崇壇〔2〕，器不彤鏤〔3〕，宮室不觀〔4〕，舟車不飾，衣服財用，擇不取費〔5〕。在國，天有災癘〔6〕，親巡孤寡，而共其乏困。在軍，熟食者分，而後敢食。其所嘗者〔7〕，卒乘與焉。勤恤其民而與之勞逸，是以民不罷勞，死知不曠〔8〕。吾先大夫子常易之，所以敗我也。今聞夫差次有台榭陂池焉，宿有妃嬙嬪御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從。珍異是聚，觀樂是務，視民如仇，而用之日新。夫先自敗也已，安能敗我？」
冬十一月，晉趙鞅伐朝歌。
【注釋】
〔1〕居：坐。
〔2〕壇：古築宮室先堆土壇，然後在壇上建造宮室。不崇壇，即在平地建房。
〔3〕彤鏤：漆紅色、加雕刻。
〔4〕觀：樓台亭閣一類。
〔5〕杜註：「選取堅厚，不尚細靡。」
〔6〕災癘：天災與流行病。
〔7〕所嘗：珍品，不是平常所吃的東西。
〔8〕不曠：不白死，必有補償。
【翻譯】
［經］
元年春，周曆正月，哀公即位。
楚昭王、陳閔公、隨侯、許元公包圍蔡國。
鼷鼠咬食郊祀用的牛，另外占卜選定牛。夏四月辛巳，舉行郊祀。
秋，齊景公、衛靈公攻打晉國。
冬，仲孫何忌率領軍隊攻打邾國。
［傳］
元年春，楚昭王包圍蔡國，報復柏舉那次戰役。迫近蔡都一里設版築爲圍壘，厚一丈，高加倍。派兵士屯守了九晝夜完成，和子西的預定計劃相符。蔡國人把男女分別捆綁排隊出降，楚昭王讓他們遷移到長江、汝水之間就回國了。蔡國因此向吳國要求遷移到吳國去。
吳王夫差在夫椒打敗越軍，報復了槜李那次戰役。於是就攻入越國。越王帶著披甲持盾的軍士五千人堅守會稽山，派大夫種通過吳太宰嚭求和，夫差打算同意。伍員說：「不行。臣聽說樹立德行最好能不斷增長，剷除毒害最好能徹底乾淨。往昔有過澆殺死斟灌而攻打斟，滅亡了夏後相。後緡正懷孕，從城牆的小洞裡逃了出去，回到有仍，生下少康，爲有仍的牧正。少康怨恨澆，能警惕戒備。澆派椒尋找少康，少康逃跑到有虞，做了庖正，避免了受到傷害。虞思因此把兩個女兒嫁給他，把他封在綸邑。他擁有十里見方的土地及五百名部下，能夠廣施恩德，開始實施自己的計謀，以收夏朝舊部，安撫他的官員。少康派女艾到澆那兒做間諜，派季杼去引誘豷，因此而滅亡了過國、戈國，恢復了禹的業績。奉祀夏朝的祖先同時祭祀上天，保持了原先的規模。現在吳國比不上過，而越國比少康強大，如果與越講和而使它壯大，不也是對吳國的災難嗎？句踐能夠親近別人而致力於施捨。對應該施捨的人不漏掉，對有功勞的人不疏遠，與我們同處一塊土地而世代爲仇敵，在這種情況下戰勝了他們而不占有，打算又讓他們存在下去，違反天意而滋長仇敵，今後即使後悔，也無法補救了。姬姓的衰亡，可以計日而待了。處在蠻夷之間，卻滋長仇敵，用這樣的辦法來謀求霸主的地位，一定是辦不到的。」夫差不肯聽從。伍員退出後告訴別人說：「越國用十年時間生殖積聚，又用十年時間教育訓練，二十年後，吳國也許要變成池沼了吧！」三月，越國與吳國講和。吳國攻入越國，《春秋》不記載，是因爲吳國沒來報告勝利，越國也沒來報告戰敗的緣故。
夏四月，齊景公、衛靈公救援邯鄲，包圍五鹿。
吳國攻入楚國的時候，派人召見陳懷公。懷公召集國人朝見而徵求意見，說：「想要依附楚國的站在右邊，想要依附吳國的站在左邊。都城裡的人有田地的按田地所在方向站，沒有田地的和親族站在一起。」逢滑面對懷公而立，上前說：「臣聽說國家的興起是因爲福分，國家的滅亡是由於禍難。現在吳國沒有福分，楚國沒有禍難。楚國不可拋棄，吳國不可相從。而晉國，是盟主，如果以服從晉國作爲理由拒絕吳國，怎麼樣？」陳懷公說：「楚國被人打敗國君逃亡，不是禍難是什麼？」逢滑回答說：「國家碰到這種情況的很多，爲什麼一定不能恢復？小國尚且能恢復，何況是大國呢？臣聽說國家的興起，國君對待人民就同對待受傷害的人，這就是它的福分。國家的滅亡，國君對待人民就同泥土草芥，這就是它的禍難。楚國雖然沒有德行，但也不斬殺它的人民。吳國因戰爭不斷而疲憊，屍骨暴露多如雜草，卻又看不出它有什麼德行。上天也許正是在給楚國教訓，禍難降臨吳國，還會有多少日子？」陳懷公聽從了他的話。到了夫差戰勝越國，於是重新提起先君留下的怨仇。秋八月，吳國侵襲陳國，這是爲了重新結算以前的怨仇。
齊景公、衛靈公在乾侯相會，是爲了救援范氏。我國軍隊與齊軍、衛孔圉、鮮虞人攻打晉國，占領棘蒲。
吳軍在陳國，楚國的大夫們都感到恐懼，說：「正因爲闔廬能夠使用他的人民，所以在柏舉打敗了我們。現在聽說他的繼承人比他做得還要好，準備如何對付他？」子西說：「各位只應該擔心互相不團結，用不著擔心吳國。過去闔廬吃飯不用兩個菜，坐著不鋪兩層蓆子，房屋不建造在高壇上，器物不加顏色雕鏤，宮室中不造樓台亭閣，船和車不加裝飾，衣服和用具重在實用而不講究華麗。在國內，發生天災或流行疾病，親自探視孤寡而救濟他們。在軍隊中，等士兵們分食了熟食後自己才敢食用。如果有珍餚美味，一定分給自己隨從的軍士。勤懇地撫恤他的人民而與他們同甘共苦，所以人民不感到疲勞，爲他而死知道會獲得補償。我們先大夫子常輕視他，所以他打敗了我們。如今聽說夫差居住地有樓台水榭、流水池塘，睡覺有妃嬙宮女。即使出外一天，想要的東西也一定要得到，玩賞喜愛的東西一定要隨身攜帶。積聚的是珍寶異物，致力的是游觀玩樂，把人民看成是仇敵，使用他們一天也不間隔。這是他自己先使自己失敗了，怎麼能打敗我們？」
冬十一月，晉趙鞅攻打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