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帥 李光弼
【原文】
李光弼討史思明，師於野水渡，既夕還軍，留其卒一千人。謂雍顥曰：「賊將高暉、李日越、喻文景，皆萬人敵也。思明必使一人劫我。我且去之，子領卒待賊於此。至勿與戰，降則俱來。」其日，思明召日越曰：「李君引兵至野水，此成擒也。汝以鐵騎宵濟，爲我取之。」命曰：「必獲李君，不然無歸!」日越引騎五百，晨壓顥軍。顥阻濠休卒，吟嘯相視。日越怪之，問曰：「太尉在乎?」曰：「夜去矣。」「兵幾何?」曰：「千人。」「將謂誰?」曰：「雍顥也。」日越沉吟久，謂其下曰：「我受命必得李君，今獲顥，不塞此望，必見害，不如降之。」遂請降。顥與之俱至。光弼又嘗伏軍守河陽，與史思明相持經年。思明有戰馬千匹，每日洗馬於河南，以示其多。光弼乃於諸營檢獲牝馬五百匹，待思明馬至水際，盡驅出之。有駒縶於城中，羣牝嘶鳴，無復問斷，思明戰馬，悉浮渡河，光弼盡驅入營。光弼又嘗在河陽，聞史思明已過河，遠回趨東京。至，謂留守韋陟曰：「賊乘我軍之敗，難與爭鋒。洛城無糧，又不可守。公計若何?」陟曰：「加兵陝州，退守潼關。」光弼曰：「此蓋兵家常勢，非用奇之策也。不若移軍河陽，北阻澤潞，據三城以抗之。勝即擒之，敗即自守。表里相應，使賊不敢西侵，此則猿臂之勢也。」思明至偃師，光弼令將士赴河陽，獨以麾下五百餘騎爲殿軍，當石橋路，秉燭徐行，賊不敢逼。乙夜達城。遲明，思明悉衆來攻，諸將決死而戰，殺賊萬餘衆，生擒八十人，器械糧儲萬計。擒其大將徐璜、王李秦。思明大懼，退築城以相拒。光弼將戰，謂左右曰：「凡戰危事，勝負擊之。光弼位爲三公①，不可死於賊手。事之不捷，誓投於河。」適城上見河稍遠，恐或急事難至，遂置劍於靴中，有必死之志。及是戰勝，於城西西望拜舞，三軍感動。移鎮臨淮，舁疾而行，徑赴泗州。光弼之末至河南也。田神功②平劉展後，逗留於楊府，尚衡、殷仲卿相攻於兗鄆，來瑱旅拒而還襄陽。朝廷患之。及光弼至徐州，史朝義退走，田神功遽歸河南。尚衡、殷仲卿、來瑱皆懼其威名，相繼赴關。吐蕃將犯上都，手詔追光弼率衆赴長安。光弼與程元振不葉，觀天下之變，遷延不至。初光弼用師嚴整，天下服其威名。凡所號令，諸將不敢仰視。及其有田神功等諸軍，皆不受其制。因此不得志，愧恥成疾，薨於徐州，年五十七。其母衰老，莊宅使③魚朝恩弔問。
【注釋】
①三公：中國古代朝廷中最尊貴、顯赫的三個官職的合稱。西漢今文經學家據《尚書大傳》、《禮記》等書以爲三公指司馬、司徒、司空。古文經學家則據《周禮》以爲三公指太傅、太師、太保。秦不設三公。西漢初承秦制，丞相和御史大夫爲輔佐皇帝的主要治國者，另有最高軍事長官太尉，但不常置。從武帝時起，三公通常指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
②田神功：唐朝大將，河北南宮人。曾參與平定安史之亂，有功於國，後又參與平定淮西節度使李希烈的叛亂。
③莊宅使：唐宮內官名，管理兩京地區官府，掌握莊田、磨坊、店鋪、菜園、車坊等產業，皆由宦官領職。
【譯文】
李光弼征討史思明，在野水渡作戰，到了晚上，軍隊撤回，只留了一千多人。李光弼對雍顥說：「賊將高暉、李日越、喻文景，都是萬人才能抵擋的人。史思明必然派一人來劫我。我先走了，你領士兵在這兒等他們，不准和他們交戰。他們若是投降，就和他們一起來。」這天，史思明召李日越說：「你領兵去野水渡，這次一定能抓住他。你派鐵騎（披甲的戰馬）晚上渡過去，爲我抓來。」又下命令：「必須抓到李光弼，否則就不要回來!」李日越率領五百騎兵，早晨接近了雍顥的軍隊。雍顥的士兵在護城河邊休息，只是互相看著喊叫。李日越感覺很奇怪，問：「太尉在嗎?」回答說：「夜間走了。」又問：「你們有多少兵?」回答說：「一千人。」又問：「將領是誰?」答：「是雍顥。」李日越沉思良久，對他的部下說：「我接受的命令是必須抓到李光弼，現在抓到雍顥，不能滿足史思明的願望，他必定會加害於我，不如投降。」於是李日越便投降了。雍顥和他一起到了唐營。李光弼曾經領兵守河陽，與史思明對峙了一年。史思明有一千多匹戰馬，每天在河南邊洗馬，用來顯示他的兵馬多。李光弼便在諸營中選出母馬五百匹，等到史思明的馬到了河邊，就把母馬都趕下河。因爲母馬都有馬駒在城內，所以母馬不間斷地嘶鳴。思明的戰馬聽著母馬嘶叫，全都渡過河去，李光弼把它們都趕進了軍營。又，李光弼在河陽時，聽說史思明已過了黃河，便從遠道迂迴趕到了東京。回去以後，對留守的韋陟說：「叛賊趁我們戰敗，沒法與他們爭鋒，洛陽城裡沒有糧食又不利於防守，你怎麼想的?」韋陟說：「增兵陝州，退守潼關。」李光弼說：「你這是用兵的常規，不是奇妙之策。不如把軍隊轉移到河陽北邊在澤潞阻擊，據守三城與他對抗，勝了就可抓住他；敗了，還可以據城自守，內外呼應，使叛賊不敢向西進攻，這就叫『猿臂之勢』。」史思明到了偃師，李光弼命令將士赴河陽，以他的五百多騎兵殿後，用石頭擋住路和橋，只能打著燈籠慢慢走。賊不敢逼近，晚間到達城內。第二天黎明，史思明率衆來攻城，諸將拼死而戰，殺敵一萬多，活捉了八十人，繳獲的器械糧食上萬，並抓住了大將徐璜、王李秦。史思明很驚慌，只好退回去築城對抗。李光弼又要出戰，對他的部下說：「凡是戰爭到了最後的時候，都關係到勝利與失敗的問題。我李光弼身爲三公，決不能死在敵人之手，若是失敗了，我決心投河。」當時城與河離得稍遠，擔心倉促之中難到河邊，他便把短劍放在靴中，他下定了必死的決心。等到打勝仗了，他在城西向西方拜舞，三軍將士大爲感動。後來軍隊轉移到臨准鎮守，李光弼帶病而行，兵士們擡著他直接到了泗州。李光弼沒有到達河南。田神功打敗劉展後，逗留在楊府；尚衡、殷仲卿二人攻打兗、鄆；來瑱軍拒賊回到襄陽。朝廷深患叛賊未除。等到光弼到了徐州，史朝義退走了，田神功也很快回到河南，尚衡、殷仲卿、來瑱都懼怕光弼，相繼進了關。吐蕃進犯京都，皇上下手詔催李光弼速率兵赴長安。李光弼與程元振二人不和睦，觀察局勢的變化，遲遲不到京城。起初，光弼治軍很嚴，威名震天下，凡是他下的命令，諸將不敢不服。後來，有田神功等諸軍，都不受他的節制，因此光弼很不得志，感到很恥辱羞愧而憂鬱成疾，死於徐州，時年五十七歲。他的母親很衰老了。朝廷派莊宅使魚朝恩去弔唁。